第200章噩梦
第200章噩梦
第二百章
宴席散去，篝火熄灭，万籁俱寂。
方盈昭独自立在毡房前面，带着微微的酒意吹着风，柏舟和玄醴守在不远处。萨柯与族中友人道别后，扭头看看被部下叫去一旁的赫莱，趁他无暇分身，快步走过来。
“我日日盼着你不要来，可你还是来了。”她毫不客气地开口，气势汹汹。
方盈昭转头看向她。
她迎上方盈昭的目光，“赫莱喜欢你，在他初次与你见面之后，我就知道，他很喜欢你。他谈起你时，总会笑。”
“是么，”方盈昭挑挑眉，“多谢王妃告知。”
“你长着眼睛呢，还需旁人告知？”萨柯冷哼一声，“虽然我今日才真正认得你，但已经看得出来，你不是个蠢人，也希望你不要做蠢事。”
方盈昭歪头想了想，“我会尽我所能不做蠢事，如果迫不得已，也会避开王妃，不会碍了尊驾的眼。”
萨柯高高挑起眉毛，“可你今日没有避开我。”
“今日？”方盈昭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对她一笑，“王妃多心了。”
萨柯擡头盯住他，有些咄咄逼人，“方才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调情，毫无顾忌，阿勒普定会将你们的一举一动禀报大汗，你猜以现在赫莱的处境，他的话还能剩下多少分量？希望到时你还可以笑得这么漂亮。”
方盈昭承认，对于赫莱，自己的确想要凭借对方的些许情意得到额外的回报，譬如互市条件上的让步，或是旁人不会告知的情报。但是……调情？他自问没有此等想法，遑论王妃就在一旁看着。
不过，既然有求于人，还是应该有个求人的态度，于是收敛了笑意，冲萨柯擡手一揖，“多谢王妃提点。”
没料到他忽然让了步，萨柯一时摸不透他的脾气，皱着眉用探寻的目光盯住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
方盈昭善意地回望着她。她与赫莱年岁相仿，如今已经算不得十分年轻，举手投足间却仍带着少女的娇嗔之态，说话也没有上位者一惯的隐晦与含蓄，甚至带着一丝天真无邪。
天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若是她不付出，便一定有人为她挡风遮雨。出嫁前，她的父兄一定非常爱护她。
此前无论是根据暗卫传回的情报，或是赫莱言谈之间的透露，方盈昭在脑中描绘出的王妃，都是一位温婉、贤淑、美丽的女子。见面之后才发现自己误解了她，除了“美丽”，她与想象中太不一样。他不讨厌这样的萨柯。
“算了，”美丽的王妃忽然泄了气，“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做妻子的再清楚不过，不是你的错。”
“我很快便会离开，将来也难有机会再来草原，”方盈昭冲她弯弯唇角，“只要你们的大汗言而有信。”
萨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沉着脸点点头，“不用你说，我的家族自会出力。这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边地百姓。”
萨柯出身喀伊格部，整个部族的地位在突厥举足轻重。既然她与赫莱一条心，都想让互市继续下去，那么明日与阿史那真见面，便能多些把握。
“你们在聊什么？”眼见王妃的话已说完，赫莱才摆出一副刚刚与部下谈完事情的样子，带着笑意走过来。
这个老狐狸，谁都不想得罪。方盈昭斜他一眼。
萨柯道：“我让他当心，别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明日在大汗面前做出太多让步。”
赫莱似乎有些无奈，“我何时花言巧语了？”
方盈昭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便打岔道：“乌司将军的伤势可有大碍？”
赫莱失笑，“伤势？这话问得我无颜作答。方才是乌司出言不逊，该他得个教训，殿下不必介怀。”
三人闲话几句，天色已然不早，今夜就近在纳阿鞑歇下。
草原地域宽广，人员稀少，每座毡房之间都隔着不近的距离。夜深人静之时，风声呜咽，远处还似有狼群低嚎，全然不似在军中那般安稳。
方盈昭被安排在一间十分宽大的毡房中，内里的布置几乎称得上富丽堂皇。打发走两名突厥仆人，他和衣躺到床铺上。
他不是个认床的人，今夜却不知怎么，有些不踏实。
毡房大抵与行军睡的营帐无甚区别，只是陈设华丽，飘着若有似无的羊膻味，结构比军帐牢固许多。烈酒让他头脑发热，心跳加快，但这里可没有良婶做醒酒汤给他喝。
他强行压下不适，闭上眼睛劝慰自己，严恪年就驻扎在二十里之外，柏舟和玄醴的住处距自己不过数丈……就这样默默为自己宽着心，竟真浅浅睡着了，梦魇却不请自来。
他一面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一面看到方盈暄独自站在林木之间，有利箭破风而至，穿透他的胸膛。他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却无论如何都抵达不到他的身边。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睡在一间陌生的毡房里，可他在梦里仍竭力冲着方盈暄伸出手去，徒劳地想要将他从血泊中拖出来。
——我的昭儿长大了。
下一瞬，方盈暄立在他身后，用沾满了猩红鲜血的手掌，轻抚着他的发顶，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方盈暄低吟着。
费尽了全力才从梦里醒过来，惊悸久久难以散去，黑暗像是鲜血一般粘稠滚烫，向他挤压过来。他忽然觉得无比气闷，点燃了烛火仍驱不散心中郁悒。他轻轻推开毡房的门，走了出去。
天色透着暗红，风不知何时停了，天空又飘起小雨。
空旷的毡房前，柏舟竟在那里。
他仍是那一身黑衣，坐在低矮的枯树桩上，整个人几乎融在夜色里，发梢潮湿，不知已经坐了多久。
“睡不着？”
见他出来，柏舟像往常一样，站起身来，带着温柔的笑意问道。
他摇摇头，鼓噪的心跳逐渐安定下来。
柏舟走到他的身边，见他面色不好，又问道：“做噩梦了？”
这次他点点头，淡淡一笑，“许是因为见到赫莱，又听他提起去年围猎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