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覆水
第192章覆水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亲眼看到方盈昭向西离去了，此时却先他们一步出现在城东的酒肆，柏舟擡手按了下额头，对陆安无奈一笑。二人上前同老徐头打过招呼，进了门。
穿过客堂，一眼便看到方盈昭正坐在那棵大梨树下，衣摆漫过竹椅扫在地上，一副懒散模样。方思昂在他对面坐着，见他们来了，起身迎过来。
“对不住，这事怪我，”他对柏舟苦笑道，“刚出宫门不久，便遇到父亲应诏入宫，事情谈不成了。我本想直接送殿下回府，他……”
方盈昭头也不回，径自端着酒盏打断他们：“堂兄，有人请喝酒还不开心？快回来坐。”
方思昂只得无可奈何地对柏舟与陆安笑笑。“有人”是谁，他没说，反正不是他。大家都知道，淮南王出门从不带钱。
似乎听到了腹诽，方盈昭自腰间摘下一物，背对着几人举高亮了亮，“玉珏押给徐老——方才在门口被你们营里的人叫破了身份，这下他知道该去哪里讨钱了。”
柏舟上前，接过他手里还未来得及沾染上体温的玉珏，笑道：“押给我吧，我付酒钱。”
此时正是梨花盛放的时节，洁白细腻的花瓣似云朵般悬在枝头。微风拂过，梨花簌簌飘落，落在衣襟上、酒杯中，淡淡的幽香和着酒香，熏人欲醉。
柏舟动手斟满了酒，四人对坐，面面相觑，只有方盈昭一派悠闲自在，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梨花花期短，”他歪头向上看去，“‘离’的寓意也不好，宫里很少种梨树。”
柏舟点点头，“宫里一向极在乎这些。”
方盈昭笑起来，“杀人太多，担心哪日会有报应，只好迷信一些，凡事图个吉利。”
他的这些胡言乱语，柏舟和方思昂都听惯了，并无多大反应。陆安甚少与他闲谈，闻言有些许惊异，擡眼看向他。
他仍是那副闲适的模样，端着酒盏，也不邀人，自顾自小口啜着。
也不是没与他一同宴饮过。可无论在王府的庆功宴上，还是应诏前去的宫宴里，他都不是这样的。庆功宴上，他是主人，虽不大热情，但能被他请进府、成为座上宾，已是莫大的荣幸，他只需温厚、随和、来者不拒。而在宫宴上，他变换了一副倨傲的面孔，沉默寡言、独善其身，像个隔岸观火的看客。此时，却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察觉到视线，他回看过来，对陆安眨眨眼，“此处地域特殊，外间探听不到动静，陆将军可放下心来。”
话音刚落，老徐头踏进小院，为他们添了几碟下酒小菜，附和道：“殿下说得是，外面听不到院里的动静，我这小院不大，就胜在安静，几位放心谈话。”又退了出去。
陆安：“……”
方盈昭：“……徐老真是天赋异禀。”
方思昂先是失笑，后又觉得荒唐，径自摇摇头，道：“宫里正兵荒马乱，午后还要处置广阳宫数百宫人，我却在这里躲清闲。”
“处置些手无寸铁的宫人罢了，无需禁军首领亲自出马。”方盈昭似打趣，又似挖苦，话语里未带一丝温度。
方思昂擡眼看向他，“你也觉得，陛下的处置太严苛了些？”
“不，”他淡淡道，“若我是他，会做同样的决定。”
陆安沉声道：“那些宫人，未必知道主子的心思，真正称为何太后心腹的能有几人？其余不过是在宫里讨一口饭吃罢了。”
方盈昭笑起来，“陆将军这番言论，若出自春盎口中，我倒不觉得奇怪。”
提起春盎，陆安的神色缓和了些，“这些确实是天真之语，只不过……”
方盈昭打断他道：“讨饭讨到广阳宫去，也不简单，况且你说宫人无辜，那么何太后的三族何辜？他们中的许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何太后一面，如今，却要与她同生共死了。宫人日日眼见着何太后在幕后谋划，不比旁人更该死几分？”
陆安仍是摇摇头，“株连，总不是好事。”
听到此处，柏舟轻叹一声，开了口，“殿下，诸位，此地并非当真特殊，还请慎言。”
方盈昭见他一副谨慎模样，更觉有趣，颇有些霸道地：“我说特殊，便当真特殊。”
柏舟刚要说话，心下一动，凝神向屋顶望去。
云兴霞蔚的花枝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个安静的身影，一袭黑衣，与乌黑的瓦片几乎融为了一体。
柏舟面色一松，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提起桌边的酒壶，扬声道：“玄醴，接着。”
酒壶掷上屋顶，无声无息，梨树微微颤动，花瓣如雨般落下。
陆安奇道：“玄醴姑娘何时来的？”
方盈昭耸耸肩，“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了。”
陆安由衷赞道：“淮南王府真是人才辈出。”
方盈昭倚在竹椅上，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半晌，幽幽叹道：“只望他日王府倾覆之时，能够保全他们。”
“殿下……”柏舟皱起眉头来，不愿让他说这些灰心之语。
他望过去，伸出手，似是想要抚平柏舟眉间的忧愁。
有方思昂和陆安在，柏舟下意识地想要避免这些亲昵举动，躲了一瞬，又怕伤了自家宝贝殿下的心，生生止住了动作，停在原地等他抚上来。
方盈昭见状却笑起来，翻转手腕，改为手心向上，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咳……”陆安忽然清了清嗓子，改了个坐姿，带头将话题转回去，“方才听殿下所言，似是同情何太后亲族的。”
目光转向陆安，方盈昭的眼眸依旧澄澈，口中话语却无比残酷，“我同情许多人，可我并不反对杀他们。就像你在渚兕杀了数千向水井投毒的百姓，转过头来又同情起广阳宫的几百宫人一样。”
陆安和柏舟都是一惊。当时的情形并未全部如实记录在军报之中，他是如何得知的？
见方盈昭仍在望着自己，陆安压下惊异，勉强开口，“战场，与皇宫内苑不同，那些百姓，在投下毒药之后便是敌人了。只是殿下如何得知当时的情形？”
“我安插了密探在你们营里。”方盈昭随口道。
知道他是在信口胡言，柏舟忙对陆安道：“老陆，殿下是在说笑，莫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