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密信
第189章密信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何玉繁跟随何太后入宫以来,颇受器重,是何太后手下得力干将,也是闺中密友。她已过不惑之年,仍未婚配,是打算陪何太后老死宫中的。此时她已经历了酷刑,佝偻着身子,披头散发,脸上遍布污渍血痕,挣扎中可见五指上的指甲全被拔掉,早已不复从前的体面模样。
见是熟人,又如此狼狈,柏舟也是一惊,松开了她。
何玉繁借着灯笼的火光,定定望着眼前的两人,忽然绝望地笑了。
“你们为何在此?天意!殿下、娘娘,这是天意……”她已现出三分癫狂。
方盈昭自然知道她口中的“殿下”指的不是自己,见状已经明白几分,开口道:“就算今日我二人不在此处,你也送不出消息,宫里方卓的眼线已被拔除,你是白费力气。”
“怎么可能?”何玉繁蓦地拔高了音调,“小殿下,你莫要诓我,方盛那厮还要利用我们的眼线传递消息出去,激晋王殿下发兵,好治他个谋逆之罪,怎会如你所说?”
方盈昭面上不动声色,“是么?那倒怪我们误了事,恰巧今日宿在此处,惊走了你们的人。”
何玉繁虽因经历酷刑变得有些神经质,但她不是傻子,很快便反应过来,忽然上前想要拉住方盈昭的衣摆,又被柏舟拦住。她皱眉问道:“你方才说的,是真的?方盛竟舍得……难道……难道,久桑这么快便败了?”
“是胜,是败,已经与你们不相干了,”方盈昭叹道,“回去吧。”
何玉繁不再言语,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半响,忽然擡头望向他,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模样,眼中带泪,“小殿下,求你救救太后吧!她被关在广阳宫里,数日水米未进了,四喜那个阉人不敢伤她,只能逼她看我们受刑,太后她……快被逼疯了……”
眼前浮现出何太后那张温和娴静的脸,方盈昭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与酷刑、血腥联系在一起。
如今方盈暄一死,不仅自己,何太后也失去了靠山,只能任人宰割。看来方盛派了四喜去幽禁中的广阳宫,想要从她们的嘴里挖出方卓的谋划,可……方盛难道不明白?说不说都是一死,不如硬抗到底,也许还有拼死一搏的机会。况且方卓已经逃出去了,何太后为了儿子绝不会开口。
见他沉默,何玉繁又恳求道:“小殿下,我知道您与太后娘娘不亲近,可她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她从未苛待过您啊……她是一国的太后啊,怎能受此大辱!”
方盈昭似是叹了口气,垂下眼帘,望着伏在地上的女官,声音变得清冷而疏离,“不愿受辱,便自裁吧。广阳宫是你们自己的地方,真想要死,总会有办法的。”
何玉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面上还带着未退尽的悲戚,仰起头来,震惊地看着眼前之人,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你……你怎能……”她已经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柏舟提防着何玉繁暴起伤人,同样沉默不语。
三人僵持了片刻,天边已现出一抹鱼肚白,漆黑的庭院渐渐染上了天光。方盈昭熄了灯笼,借着这丝天光找到石凳,转身坐下,重新望过来。
“走吧。”他又道。
何玉繁终于回过神来,冲他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指,“淮南王,太后娘娘是先帝的发妻,先帝待你不薄,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便如此绝情……你……”
方盈昭淡淡笑起来,“先帝的发妻,又不是我的发妻。趁还没被发现,回去吧——自己回去,少受点罪。”
“淮南王!”何玉繁见再无希望,不再摇尾乞怜,转而高声呼喝起来,“你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你就不怕吗?晋王殿下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你不得好死——”
柏舟微微皱眉,以掌为刃,重重劈在她的侧颈上。
声音戛然而止,但足以惊动旁人了。
一队在宫道上巡视的禁军听到动静,聚到门口,高声问道:“何人喧哗?”
柏舟上前将殿门打开,方盈昭坐在石凳上冲他们挥了挥手指,道:“广阳宫跑出来的,送她回去。”
一场风波,终究还是耽搁了时辰,今天这兵,是练不成了。
宫人们踏着初升的朝阳重新回到云容殿时,这里久违的主人又不见了踪影。
这日午后,何玉繁的尸体被擡出了广阳宫。
方盛听到秦朗的通报,微微诧异,挑眉问道:“哦?人怎么跑去了云容殿?方才朕见淮南王神色如常,并未提及此事。”
秦朗躬身答道:“有段将军在,淮南王殿下想必并未受惊……至于那何玉繁……奴才猜测,许是因为云容殿久不住人,被他们安插了接头人在那里,多亏陛下英明,及时除掉奸细,不然被晋王得知了广阳宫的处境,事情恐怕又要生变……”
“嗯,”方盛沉沉应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半晌,又道,“叫四喜回来吧,何玉繁死了,又不能真伤了何太后,他在那儿也是白费力气——告诉他,紧闭宫门,除去每日一餐由禁军送去,其他人严禁出入。”
京郊东三营中,一匹快马疾驰而入,少顷,陆安握着一卷军报快步出了大帐,迎面正遇上归来的柏舟。
“阿舟,你回来得正好,”陆安神色略带焦急,“你来看——”
柏舟接过军报,草草扫了一眼,擡头望向对方,脸色同样沉下来。
西突厥秘密调兵至石旸,由关内道入境,攻入了俞州。俞州兵马多数被调走会同傅东巍攻打夏州城,来不及回援,俞州就这样失守了。而这还不算完,军报发出之时,突厥大军正蓄势待发,恐要继续南下。
“这个方卓!”陆安咬牙切齿,“他想要夺皇位,便凭本事去夺,如今伙同外族人作乱,即便事成,他以为自己能从突厥人手底下谋得几个好处?”
柏舟擡手拍拍他的肩,“老陆,少安毋躁,春季马匹开始繁衍,不是他们实力最盛之时,未必继续南下。”
陆安叹了口气,“如今的情形,严帅走前已经推演过,我自不诧异,只是……”
“只是真到了眼前,与推演时的心境大不相同,”柏舟随着他叹了一声,“严帅得胜的消息并未公布,此时他应正秘密北上,咱们再等等消息,做好出征的准备。”
“也只能如此了,”陆安定了定神,将视线投向靶场,“怎么将你家小殿下带来了?”
远处,方盈昭独自立在那里,身姿挺拔,手握一张硬弓,缓缓拉满,果断发出羽箭。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不过隐约听到靶场外有兵士叫好,想必成绩不错。
柏舟的心思还停留在上个话题,闻言收回思绪,微微笑了笑,“殿下想要出城散散心。如今的境况,我不敢走远,殿下只好随我回营了。”
然而他的心绪,远不如看上去的这般平静。
陆安为西突厥占了俞州急躁,他虽劝慰对方,心中更是焦灼。严帅走前,与他们一同推演过许多情形,这便是其中最坏的情形之一,不过总算在意料之中。可那日他收到的,并不止一卷捷报,随捷报而来的,还有严念的密信。
信中说严帅旧疾突发,一度晕厥,经军医救治已无大碍,但仍有复发的危险。费心、劳力,都是大忌,可又无法避免。严念在信中十分冷静,未对此表达过多忧虑,只嘱咐柏舟心中有数即可,不要声张,同时做好出征的准备。
此事与讨伐西突厥密切相关,他思量再三,告诉了方盈昭。对方倒比他乐观,听完只应了一声,道:“意思是严帅的身体可能不足以支撑他长途跋涉,陪我去一趟西突厥。若是他的身体垮了,你和陆安便要顶上,可能连你也不能去了。”
过了半刻,他又道:“只是我想,讨伐西突厥,不仅是我的,也是严帅多年的心愿,恐怕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算爬,也会爬到舒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