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祭奠

第178章祭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岁暮天寒，山路两旁的枯树像是披头散发的野鬼，沉默窥视夜幕中的行人。

虞祖山上一片静寂，只有风声瑟瑟。

还是那棵柏树旁，方盈昭面对着一方无字的墓碑站定。

芳醑便是长眠于此。

“这是柏舟选的地方，她若知道，应会欢喜。”方盈昭道。

玄醴站在他身畔，默默注视了石碑片刻，缓缓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册书卷。夜色深沉，方盈昭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见她弯腰将书册放到坟前，拿出火折子，点燃。

今夜有风，她用身子挡住风来的方向，纸页现出耀眼的光，很快便燃尽了。

“那天，春盎只买到上卷，”她的声音很低，不知在对芳醑说话，还是对方盈昭，“我们连夜读了，说好再去寻下卷，还没来得及，我便陪殿下去楼兰了。”

她直起身子，转头对方盈昭一笑，“数月不见，也许她早就读完了。”

她的面容并不悲伤。身为杀手，她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聚散悲欢。同在王府生活时，芳醑话少，她更不爱理人，二人的关系并不十分亲近，只是偶尔凑到一块读一读话本子。那些或离奇或动人的故事，将她们短暂连结到一起，就这样生出些许情谊来。

那话本不是她刻意寻来的。某日山庄的仆从传看时，恰好被她瞧见，便叫人手抄了一本。这次回来，她照旧行装简单，临走只顺手揣上了它。

也不为讨谁欢心，只是有些怀念那时，与几个女孩子秉烛夜读的日子。

赶回来之前，她便猜到京城发生了变故，但没想到躺在坟墓里的，会是芳醑。在她的记忆中，芳醑总是寡言少语——与自己冷冰冰的沉默不同，芳醑是淡淡的，欢欣与忧愁在她的脸上都不够分明，如拂过身边的一阵秋风，吹动脚边的落叶，却又吹不远。

她就这样淡淡地埋首在账房里，淡淡地同她们说笑，淡淡地注视着自己的心上人。

今夜离开柏舟的府邸，陪着方盈昭走到王府门口，对方像是刚刚想起来一般，忽然告诉她，芳醑没了，埋在虞祖山，问她想不想来看看她。

冬夜的山风一阵紧过一阵，砭肌刺骨。

两人就这样站在一座山间的孤坟前，像是夜里的鬼魅。

方盈昭陪在她的身边，不声不响，不哀悼墓里的人，也不安慰祭拜的人，不知在想着什么。

玄醴低头看着话本化成的纸灰一点一点被风吹散，轻轻开口，“殿下，别难过。自己选的路，她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她在这世上匆匆走了一遭，至少曾经得到过善待，遇见了朋友，也遇见了爱慕之人，已经比许多人幸运。”

方盈昭擡眸望了她片刻，弯弯嘴角，“是，已经比许多人幸运。”

又静了片刻，他轻轻叹息，“我听了许多传闻，据说你将朔雪山庄经营得不错。”

玄醴点头，“是不错。”

方盈昭又道：“在那里，你一定不像从前一般寡言。”

玄醴苦笑，“在山庄见过的人，比我这辈子加起来见过的还要多。”

方盈昭轻笑一声，“辛苦你了。”

“多亏了殿下送来的黄金，不然白天待客晚上杀人赚钱，要比给赤霄卖命时还辛苦。”玄醴笑道。

如今她能坦然提起赤霄，方盈昭知道她已经将往事放下，对她一笑，“没想到你竟会假扮东方苑。”

玄醴道：“我也没想到。当时只想走得远一些，免得将杀手引来，四处乱走时，忽然想去朔雪山庄看看。到了之后，见山庄颓败，残垣后面还住进了一伙小贼……我想，凌皓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了定会难过，干脆留下了。”

“以东方苑的身份出现，最能方便行事。”方盈昭道。

“不错，”玄醴淡淡一笑，“还因为我欠她的，能还一些算一些罢。”

***

回程的路便容易许多。

马只有一匹，是玄醴骑来的，二人又如出城时一样，共乘一骑走入夜色当中。

张牙舞爪的树影不断被抛到身后，方盈昭仰头望望黑漆漆的天，忽然问道：“游亦钧怎么没与你一同回来？”

玄醴诧异道：“游……什么？那是谁？”

方盈昭心中最后一点悲戚也没了，对着玄醴的后脑勺大笑起来，“所以他根本没有寻到你，这个傻子……”又一字一顿地，“游、亦、钧，在黑风寨照顾过你的那个大夫，想起来了？”

“他？”玄醴继续诧异，“他为何要寻我？”

方盈昭道：“他不止独自去北地寻你，还送了聘礼来王府，要我许诺你游历回来之前，不再收别人的聘礼。”

玄醴震惊了。

“……荒唐！”她哑口半响，终于蹦出两个字来。

“也算是个痴心人，”方盈昭笑道，“他定是对你一见倾心，但你当时伤重，之后又突然离开了，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他根本不认得我，”玄醴万分不解，“我都没同他讲过话。”

方盈昭提醒她，“讲过一句。当时你打了他，让他多包涵，还问他严念在什么地方——这算两句了。”

玄醴：“……”

马儿向前行进了几十步，她忽然道：“他一个大夫，身手那么差，就这样跑去关外，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

方盈昭想了想，“他身无长物，模样也不很俊秀，多半能活着回来。若是不能，我便将聘礼退还给他姐姐，也算给家人留个念想。”

玄醴：“…………”

殿下可能误会了“留个念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