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危墙
第175章危墙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行至湖边,酒意上涌,方盈昭摇晃了一下,伸手扶住道旁假山,缓缓坐到石凳上。身下青石比迎面寒风更要冰凉几分,他默然呆坐良久,对自己叹一口气。
似乎每一次去管的闲事,总不得善终。
红枋的计划一旦开始,方卓——或者说昔日皇甫德留在各地的势力,便会与南越、渚兕互相勾连起来,兴兵作乱。两个西南小国试图在乱局中分一杯羹,而方卓的目的只能是谋反,取方盛而代之。可是聪明如他,为何要做这等蠢事?他真以为所有计划可以瞒过手眼通天的内事司?
红枋本人的后续作用反而有限,如今她已经明白计划败露,又不甘心就此在他们的庇护下好好生活,那么只剩下两条路。
宫宴时孤注一掷刺杀方盛,或是自戕,一了百了。
渚兕她是回不去了,方盛也不可能放她回去,孤身一人流落在这异国他乡……
当年,安乐又身陷怎样的困境之中呢。
风起。树影浮动,夜月当空,湖面泛起点点粼光。
远处隐约还有酒宴的动静,想是还未散场。这桩婚事,不知内情的朝臣不在少数,柏舟怕是要被折腾得够受。
想起他来,方盈昭心头一窒,握起拳,缓缓舒出一口气,随即轻轻一笑。
何必故作情深感动自己。
既已放任他娶公主过门,今后便再不作他想。
才在这世间活了二十年,已做不到凡事问心无愧,柏舟本就与他不是同一种人。他羡慕柏舟的赤诚和坦荡,在一起时,总会有片刻错觉,以为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些单纯的日子,自己还未变成现在这般糟糕的模样。
草丛轻动,方盈昭擡眼望去。
有个小家伙踉踉跄跄向这边来了,大红的厚棉衣将她裹成个小团子,短短的手臂微微擡起,随着步子忽闪忽闪的,像个鹌鹑。
她皱皱鼻子,面上一喜:“殿下!终于找到你了!”
方盈昭起身迎过去,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湖边危险,以后不要到这里来。”
小鹌鹑乖巧地应了声,又要跪下磕头,方盈昭忙一拉她,“准你以后见我都不用行礼。”
“真的吗?”她欢喜地扬起脸来,浑圆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神采,“柏舟哥哥说,见了淮南王殿下要格外恭敬,但你……但殿下同他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方盈昭牵着她缓缓向后院走去,随意点点头,“真的,我从不骗人。”静了片刻,又问道:“他怎样说我?”
小宁认真想了想,“柏舟哥哥说殿下脾气不好,不喜欢吵闹,也不喜欢麻烦,平时若是无事,要我们离你……离殿下远一点。”
方盈昭淡淡一笑,“他没说错。那你今日怎么过来寻我?”
“诗怀姐姐和珊姐姐去看新娘子了,小贤带着其余的哥哥姐姐休息了,说明日先生会照常检查功课,要早起温书,”小宁虽然是个小不点,说话却很有条理,“我看不见新娘子,也不用温书,早些时候在院子里玩的时候,闻到殿下身上香香的味道,知道殿下今日来了,就想来寻殿下……”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平安符递给方盈昭,上面还带着她温暖的热度。
“这是珊姐姐做的,我们每个人都有,柏舟哥哥也有,我求她给殿下也做了一个。”
方盈昭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将平安符收好,忽然道:“小贤是谁?怎么你称呼别人都是哥哥姐姐,却直接叫他的名字?”
小宁咧嘴笑起来,小小的人儿竟然学会了害羞。
“小贤……也是哥哥,但他说不用叫他哥哥。”她奶声奶气地解释道。
方盈昭失笑,摇摇头,又问道:“我身上香香的味道,是它么?”
他取出一截安神香来,送到女孩鼻下,女孩很快点了头,“就是这个味道,殿下一走动,就会留下这个味道。有一阵子柏舟哥哥身上很浓,现在没有了。”
方盈昭笑道:“你鼻子倒灵。”
小宁仰头对他笑,“他们都说我比狗鼻子还灵。”
一路说笑,将小鹌鹑送回后院,方盈昭目送她走入檐下。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将她接了进去,他应该就是小贤。
不待他有什么不着边际的感想,身后的庭院里忽然有人高声呼喝,他向外折返,没几步便迎面遇上一群仆妇带着几名侍卫,面色不善。见到他,领头的仆妇伸手一指,又畏缩起来,对侍卫道:“就……就是他!”
侍卫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他们似乎不认得他,又怕真得罪了大人物,便只上前问道:“敢问您是何人?今夜可曾进过段将军与红枋公主的新房?”
方盈昭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互相看看,一时有些犹豫,还是答道:“公主……公主被缢身亡了,就在新房里。”
果然。他点点头,转身要走,侍卫将腰刀一擡,“这位大人,您现在还不能走。公主身亡,这……这可是大事,请随我们去见段将军。”
事情不是他做的,跟他们走一趟也无妨,况且只是去见柏舟。但他今日就是不想配合,冷着脸,“我不想见他。”说完又要走。
侍卫终于拔出刀来,“冒犯了!”
“把刀放下!”
“别动他!”
两个方向同时传来呵斥声,不待擡头望去,出了鞘的腰刀已被踢落,当啷一声滚去一旁。眼前再一花,几名侍卫当胸都挨了一脚,躺倒在地。
黑衣女子带着一身寒意从天而降,将方盈昭护在身后。
“……玄醴,”许久不见的伙伴突然出现,方盈昭郁结了几日的眉目终于舒展开来,“我没事,不要伤人。”
几丈之外的柏舟快步走上前来。
他身后跟着陆安等几名亲近的将领,王恢和柳阳也跟在后面。几人见了眼前的场面,都是一惊,陆安低声斥道:“不得无礼,这是淮南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