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恩赐
第172章恩赐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于是接下去的几天,方盈昭总与柏舟在城东的小酒肆见面,整日对坐闲谈饮酒。一来二去间,连老徐头都和方盈昭熟悉起来,知道他酒量不好又总没分寸,拿他当孩子一般,每次都为他送上甜甜的米酒。
对此方盈昭很是不以为然。
“同外人宴饮时我可很有分寸,从未喝醉过,在这里因为开心才多喝了些,徐伯瞧不起人。”他将米酒送入口中,又捏起一枚老徐头用葡萄制成的果脯。
柏舟笑看他一眼,“米酒也能醉人,公子莫非忘了?”
“……哼。”方盈昭一口吃掉果脯,不理睬他。
店里来了打酒的客人,老徐头笑着回了前面。
“今晨我去了趟国公府,靖国公称一切顺利,三月底可交付。”见身边没了旁人,方盈昭淡淡道。
柏舟点头,“我会转告严帅。”
“在那之前,严帅定会出征渚兕,两三个月的时间内千里奔袭再赶回京城,之后马上出兵讨伐北边。而这次想要先发制人,急行军是免不了的……你说,严帅能撑到两军对垒之时么?”
他的长发半束散在肩头,衣摆曳地,指尖是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酒盏,看上去全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口中话语却冷淡而寡情。
这个问题,柏舟无法回答,这同样也是他担心的。既然红枋嫁他一事已成定局,那么再去劝阻严帅,似乎多此一举。可老将军虽然身体一向硬朗,毕竟岁数大了。
他饮的是烈酒,酒气酽冽,他缓缓将其送入口中,轻叹口气。
方盈昭又道:“也许,这正是方盛想要的结果。”
柏舟一惊,猛地看向他,“严帅忠心耿耿……”
方盈昭弯弯嘴角,眼中尽是悲凉,“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不论是皇兄,还是我那所谓的父皇,都没有祖皇帝的容人之量。只是父皇时严家军声势正盛,他无法撼动大周的神话,更要依靠他们震慑突厥人。皇兄则因为严帅有从龙之功,后来又为他秘密练兵,情分加上心软,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至于方盛,他手下并无得力战将,眼看朝中兵权由严帅一人把持,想料理我这个无甚实权的闲人都要思前想后,担心你搬出靠山让他下不了台。现在他是皇帝了,而严帅老了,他不必与他正面抗衡,只需站在一旁推波助澜,他不希望见到的人,便会自己去死。”
柏舟微蹙眉头,说不出话来。
方盈昭却又一笑,“你有个准备就好,这些严帅恐怕早与方盛心照不宣。既然他无论如何都要打这一仗,那么现在这样,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为他担心,实属庸人自扰。”
“殿下,”柏舟深深望着他,“为何你看别人总是清清楚楚……”
“不许教训我,我喝醉了,”他轻轻笑起来,“米酒也能醉人的。”
小院里的梨树已经落完叶子,光秃秃立在一旁,有鸟儿在上面筑了巢,啾啾叫了一阵,又在枝干上一跳一跳站成了一排。
今日已是腊月十六。
这些天来,方盈昭与柏舟默契地不再谈论红枋与婚事,只是眼见日子一天天临近,二人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最近这三四日里,更是无论白日里多忙,都要赶在老徐头打烊前到这里来见一面。
他们同样默契地不再踏足对方的府邸,柏舟不再回王府,方盈昭也不再提要去段府的话,刻意在某处划上了界限。
离别的感伤隐藏在美酒与谈笑之后。
也许,将离别的过程变得漫长一些,便不会那么难过。
然而他们的行为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意味了。
方盛将手里的信函一合,冷笑起来,“从前我只知道柏舟动了歪心思,现在看来是两情相悦啊……”
秦朗硬着头皮凑上去,“段将军怎么了……陛下这是在生谁的气?”
“还能有谁?自然是朕那位讨人喜欢的小皇叔。”他将信函丢给秦朗。
这是内事司送来的密函,秦朗不敢看,恭恭敬敬折好放回桌案上,“淮南王殿下与段将军……”
“前几日他打了朕派去的人,朕未同他计较,他竟不知收敛,日日与柏舟饮酒作乐,举止亲昵,明知道有内卫盯着,”方盛用手指点着桌面,咚咚作响,“这是做什么?向朕示威?”
秦朗陪着小心,“陛下……段将军既然已经答应娶红枋公主,眼见婚期就在这两日了,不如就随他们去吧,免得……”
方盛冷冷望向他,他不敢再多话。
秦朗担心方盈昭从中作梗,他若是不管不顾闹起来,恐怕真不好收场。这也是其他人共同担心的。不过方盛听不得这话,显得自己这个皇帝还怕了他似的。
只是……现在用发兵西突厥之事牵制着他,他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若是他们真能得胜还朝……
方盛的心有些乱。
到时也许真要如他自己所说的,外放他到封地上去了此余生,或是更彻底些……
方盛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做,可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丝不忍。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害怕伤了母亲的心。
他与方盈昭之间并无情分,不是吗?
他收敛思绪,幽幽叹道:“柏舟也算与朕一同长大,这些孩子里,他最敦厚老实,现在也跟淮南王学坏了。”
秦朗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了,陛下。”
“是啊,”方盛点了下头,“朝廷四品以上将领,他最年轻,升迁也最快,有严恪年这个靠山在,骄纵些也是常事。”
秦朗探头看了看天色,回身道:“陛下,渚兕使团快到了,咱们回去更衣吧。”
方盛瞥他一眼,随意拿起堆在桌上的奏章看了起来,“急什么?叫他们等着。”
他令渚兕的使团诸人,包括仡度厄利在内,于腊月十八离开遂安启程南下,恰好与婚事在同一天。使团负责护卫公主路途安全,也为公主送嫁,方盛要求他们在这一日离开,虽然很不地道,他们却也提不出什么异议来。毕竟进了段府的大门,公主就是段家的人了,送嫁也算送完了。
酉时一刻,使团准时到达玉衡殿。
众人入座,几名宫人送上茶水点心,之后便将他们晾在一边。等候了一个时辰有余,别说皇帝,就是皇帝身边贴身的内侍都没露个脸。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殿内掌起灯来,仡度厄利一拍桌子,“汉人就是这样待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