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陨落

第161章陨落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他的话有些咄咄逼人，皇帝没有答。

寝殿内一片静寂，阳光铺满窗纸，与炭炉一同将四下烘得暖暖的。

二人身处这片和暖之中，一坐一立，默然不语。

良久，终是方盈暄先出了声。

“怪我么？”他轻声问道。

方盈昭不知如何回答。

他与方盈暄之间，不可明说的事情太多，他不知对方问的是哪一桩。可无论是哪一桩，怪与不怪又有何分别。

为时已晚。

他不愿对峙下去，转身走到窗边，想要推开窗子透口气，手刚伸出去，想起方盈暄不能受风，又止住了动作。

默立片刻，他回身，擡眼望向对方，“我想知道的，你永远也不会告诉我，是么？”

方盈暄略带苦涩地摇摇头，“你又何苦这样执着？”

方盈昭无奈一笑，“你暗中召集朝臣推举我做储君，让思昂堂兄护我周全，又默许方盛将我关进大牢逼我就范，到底是谁执着？”

“这个位子，”方盈暄拍拍身下的座椅，“天下人都想要，唯独我的昭儿避之若浼，我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你一心要我继承帝位，不过是不相信方盛或者方卓肯高擡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方盈昭道，“可你就不怕，若我做了皇帝，也容不下他们？”

方盈暄轻叹口气，摇摇头。

他虽精神尚可，总归是在病中，心绪郁结，精神便萎靡起来。

方盈昭察觉到，默默作了让步，声音轻了几分，“算了，这些事情一时半刻说不清楚，皇兄歇息吧。”

说罢要走，方盈暄却接着说道：“当年南下去到江都城，认识你母亲，我从未后悔过。”

方盈昭停下脚步。

“你母亲与你性子全然不同，但我看着你，却总是想起她，”他淡淡笑了笑，带着些许失落，“你想问我，你到底是谁的儿子，是吗？”

这个问题，方盈昭从未问出口过。明知他心中有疑问，方盈暄也从未回应过。

也许，这一次……

他有些紧张，微微放缓呼吸，点点头。

方盈暄却道：“你是你母亲的儿子，永远记住，你是大周孝仁皇后的儿子。”

压住心中的失望，方盈昭微微闭眼，“为何不肯告诉我？”

方盈暄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冲他轻轻一笑，“天下人皆知，你是先帝的遗腹子，史书亦会如此记载。”

方盈昭眸色黯淡下去。他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眼前逐渐模糊发黑，方盈暄暗自叹了口气，自己的身体，也许撑不了多久了。可越是这种时候，心智越要坚定，不能松懈。方才那一瞬间，他忽然动摇了，许是在病中敏感多思的缘故。

可秘密一旦说出口，就不再是秘密，哪怕只说与最亲近之人，也不行。

方盈昭到底是谁的儿子。

这曾是他朝思夕计苦求答案的问题。

沈书意生产之前，他一再追问此事，她却一口咬定这是先帝的遗腹子，态度坚定到连他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来。

只极有少数亲近之人知道，先帝虽是猝死，可是死前已有征兆，频频不适。况且二人关系日渐冷漠疏远，那怎会是先帝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只要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子与别人——尤其是自己的父亲亲近，他的心底便会燃起熊熊妒火，火焰炽热到可以将一切摧毁。

所以，这是我的孩子。

他这样告诉自己。

这只能是我的孩子。

十九年来，他将方盈昭当作生命的慰藉，当作重新来过的自己，也当作沈书意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他从未将阴暗的念头宣之于口过——甚至也不愿在内心深处对自己坦诚——在他死后，只能由方盈昭继承帝位，其他女人的孩子，都不配。

权力之争、身世之谜，成了他最好的借口，骗了自己，也骗过了他的昭儿。

可这孩子不愿走上这条路，也许，是上天注定。

他也不配圆满。

扶着桌案慢慢起身，方盈暄取出了角落的一沓纸页。

“别怪皇兄，”翻着纸页，他对方盈昭缓缓道，“总要将办法一一试过才能知道，你是否真的想清楚，要将皇位拱手让与他人。”

方盈昭咬咬嘴唇，“你口中的他人，是你的儿子。”

“他们不会像我一样护着你。”皇帝轻声道。

方盈昭不语，伸手接过纸页。

十五日，入大理寺狱玄字七号牢房，整夜席地而坐，次日寅时入睡。

十六日，整日席地而坐，夜晋王探视，封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