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归案
第151章归案
第一百五十一章
柏舟的慌张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马车向着遂安城颠簸而去,他半跪在方盈昭身边,用斗篷把他裹起来,不时摸摸他的额头和手臂,生怕那毒对他还有什么别的损伤。然而不待马车进城,对方冰冷的手逐渐温热起来,气息也变得轻缓而悠长,他心下一动。
凝神静气细细看去,方盈昭的面色白而不僵,脸颊和耳尖莫名泛着一丝心虚的浅红,阳光透过马车的窗纸洒进来,落在他的脸上,现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气象。他紧闭着眼睛,但不似昏迷也不似熟睡,睫毛还一颤一颤的,偶尔偷偷睁开看他一眼,反复几次,终于被抓个正着。
柏舟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望过来,装死的淮南王殿下将身上的斗篷一推,直接坐起身来,嘴里还抱怨着:“柏舟,你变得无趣了,以前起码能骗过你一整天。”
应该生气的。柏舟想。
他拿生死大事开玩笑,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应该同他生气的。
可他就是不争气地欢喜起来,惊慌失措的五脏六腑落回了原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做安心的情绪盈满了他的心窍。
看到他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模样,柏舟忽然就想起来了,这是他儿时学来的小把戏,为了偷偷丢掉难以下咽的大药丸,用来糊弄皇帝和太医的。他曾表演过,事先将相似的物件藏在掌心,再趁人不备将其调换——柏舟从未看清过他是如何动作的,只知道他修长的手指稍稍翻动几下,戏法便成了。
有几年不曾演过,几乎遗忘了他还有这项本领。
可他是何时准备了那只小瓷瓶?竟藏得严严实实,没透露半个字。
应该同他生气的。
方盈昭擡眸看了他片刻,忽地伸出手去,按在他的心口,动作带着些任性的莽撞,眼波流转,叫人分不清那是关切还是好奇。
“还痛吗?”他习惯地微微歪了头。
当然痛,那无名的秘术被强行催发之后,疼痛自胸口流入五脏六腑,是深入骨髓的痛。
对方仰起头来凑近他,不知是睫毛还是碎发混合着清浅的气息蹭到他的下巴,手掌却还留在他身上。
“……还痛么。”
近乎耳语的声音近在咫尺,柏舟的气息不由自主微微一窒,望向他发亮的眼眸,最终也只能温柔摇摇头,“不痛了。”
他从来拿他没有办法。
马车似是硌到了小石块,猛地摇晃了一下,方盈昭收回手来,转身撩开车帘,向外望了望。押送皇甫德及其同党的车马就在不远处,与他们一同向京城疾驰。
“我本不愿怀疑皇甫德。”他轻声感叹。
可是,在整理记录了厚厚的卷宗,对所有名字背后的行迹进行了无数的推演与计算后,最合理的,只有这一个答案。
“就算那些前尘往事都不论……严家军战败,他是最大的获利者,”他缓缓道,“当年没有怀疑他,仅仅因为他的兄长皇甫信、父亲皇甫承志也死在了那一战中。”
柏舟轻叹口气,沉声道:“他们三人当时都隶属严家军,皇甫承志还是严帅的左右手。父兄皆战死在与西突厥的交战中,一门忠烈,没有人会怀疑他,正如没有人会怀疑严帅一样。”
柏舟没有说出口的是,皇甫德还与他的父亲段景同交好,而严恪年将段景同视如亲子,加上皇甫承志这一层关系,当年严恪年必定与皇甫德也十分亲密。
但纵使不说,方盈昭也能想到。严恪年归朝后,并未刻意遏制皇甫德手中的权力,二人在朝中几乎算是分庭抗礼,便是顾念了当年的情谊。
大约三四日前,方盈昭悄悄派杜寻跟踪了皇甫德几日,暗中观察他的举动。幸运的是,就在这几日里,竟真让杜寻发现,他在城西外宅里藏了人,而那人赫然就是潜逃已久的前任户部尚书,王仪。
今年年初时,王仪被一名神秘的黑衣女子从大牢中劫出,至今仍未归案。未曾想,他竟然就藏在京城,藏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讲到这里,方盈昭意味不明地一笑,问柏舟道:“你猜,在宅子里,杜寻还看到了什么?”
柏舟略略思索片刻,苦笑道:“七日醉。”
没错,在皇甫德的外宅里,北屋的架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只一模一样的白色瓷瓶。皇甫德走后,杜寻冒险潜入,偷走了一只。后经赵谦验看,瓷瓶中正是来自突厥的毒药,七日醉。
柏舟的嗓音有些发涩,他犹豫半晌,还是问出了口:“为何不与我商量?”
方盈昭眨眨眼,“当时还算不上证据确凿,我怕冤枉了他,白白破坏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殿下!”柏舟无奈,“这种时候,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
方盈昭浅浅笑了笑,又道:“我不知道皇甫德和王仪是何种关系,也许他们共同效忠方盛,也许王仪掌握了能够胁迫皇甫德的证据……我既用当年许江的法子去查蛛丝马迹,便要防备他——或另有其人——会在近日发难,便叫赵谦准备了同样的瓷瓶,又放了气味与七日醉相近的草药汁液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柏舟心绪纷乱,闻言脱口而出:“此举太过冒险,方才若是那皇甫德当场发现……”
“他的面具有死角,发现不了,况且他不会想到我提前准备了一样的瓶子。若是他发现了,我喝下那瓶毒药便是,”方盈昭接着他的话说道,笑意淡下去,“这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没有其他退路了,不是么?”
其实退路,还有一条。
拉开响箭,让王恢赶来增援,期间柏舟定会拼死拖延,直到他脱险。只是此举也定会惹怒皇甫德,秘术加上利刃,皇甫德就算死,也会拉上柏舟同归于尽。
柏舟深深看他一眼,他与平时一样,悠然靠在马车壁上,手里摆弄着装有毒药的小瓷瓶。
“为何不让方统领从旁策应?”柏舟问道。
方盈昭懒懒道:“我怕有人走漏风声,他就不来杀我了。”
柏舟暗自叹了口气。
方盈昭带着笑意:“不要偷偷叹气,我可听到了。”
“所以殿下几日之前便已得出了答案,这几日闷在书房,是为了骗过皇甫德,争取时间。”柏舟道。
方盈昭点点头,“算是吧,查探皇甫德的行迹需要时间,赵谦调制药汁也需要时间,今日……”他轻轻舒口气,擡眼看向柏舟,“芳醑的事,若是我不问,你们永远不会告诉我,是么?”
柏舟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摇摇头,“是要告诉你的,只是还未想好……我去见过她一面,她……”
柏舟说不下去了。
方盈昭没有追问,只是沉默下来,用手掀着车帘,从小窗定定地向外看着,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