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心事
第154章心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日头落下后,温度骤降,地上的泥水混合着化了一半的积雪凝结成冰,更加难行。今夜依旧没有月亮,乌云层层叠叠压在头顶,隐隐泛着红光,似是还会有雪。
陈瑜已被打发回府了,路上并无行人,晦暗的天光下,只有严念与方盈昭二人骑马并行于遂安城郊外。
离开温暖舒适的室内,严念看上去反倒松快了许多,她迎着寒风伸了个懒腰,扭头问方盈昭道:“你还没说,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这次方盈昭痛快回答了她,“我若生气,会直接上门兴师问罪,不会闷在心里。”
严念笑起来,“那就好,其实我是想去的,只是……”
她又支吾起来,方盈昭替她说道:“只是忽然觉得男女有别,与我走得太近,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似乎有些对不住方卓。”
严念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又道:“是,也不是。”
方盈昭笑道:“愿闻其详。”
严念沉吟了半刻,道:“我……不是觉得对不住方卓。我只是觉得……”她的脸颊红了,但还是说了下去,“我只是觉得,既然心里有了人,就不应该同别的男子太亲近。”
方盈昭松松控着缰绳,偏头看她。
“京里许多人都在传我同你……都传到营里来了,阿翁有些反常,什么都没说。所以我更不敢见你,我怕助长了那些风言风语,”她一笑,“很不像我是不是?”
方盈昭摇摇头,“在意他人的看法,是人之常情,并不丢人,况且我们本就不必成全了是非。你愿意来见我也好,不愿意来见我也罢,我都知道你没有变。”
虽然没有道出感谢,但他知道,他入狱时,严念在尽自己的力量为他奔走。这个小家伙有一颗赤诚之心,从未变过。
严念却忽然有些感动,眼中闪烁出水光,短促地出声道:“谢谢。”
方盈昭本以为她现在满心沉浸在与心上人甜蜜的欢喜中,未料到她竟会有些伤感与委屈,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之前你说,话本里?”
严念吸了一下鼻子,勉强笑道:“话本里说,这些话不该同外人说,但我思来想去,觉得你不是外人——是也没有关系,我们是朋友,不分内外。”
方盈昭静静听着。
严念仰起头,对着阴霾的夜空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终于问道:“你觉得方卓如何?”
若在仲秋之前听到这个问题,方盈昭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几句好话来,但经历了狱中种种之后,他有些拿不准,该不该破坏这一桩姻缘,便只含糊答道:“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皇兄说过,方卓最像他——严帅怎么说?”
严念耸耸肩,“阿翁只说让我想清楚。”
“那又为何不开心?”方盈昭问。
“我也说不清,”严念面上现出淡淡的愁绪,“我总觉得,如果我选择了……选择了某个人,便会离阿翁、离我原本的生活越来越远。我喜欢吃城里的点心,喜欢喝甜甜的牛乳茶,可我也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
方盈昭默然不语,目光掠过她发上的玉簪。她从前只佩发带或木簪,现在这枚,想必是方卓所赠。
严念注意到他的目光,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发辫,“其实我也不爱这些,玉器易破碎。我不够稳重,总是跑来跳去的,戴在头上叫人不太放心,可……”
可这是心上人所赠,从前不喜欢的,经了他的手递过来,便有了别样的含义。它不再是一枚寻常的、易破碎的玉簪,相见时的阳光、微风、露水、浅笑,都赋予了它独一无二的意义。从此它便带着爱人的体温,带着那一日的隅隅私语,存在于这世间了。
那么生活呢?她所喜爱的无拘无束的日子,是否能抵过这特殊的意义?
方盈昭缓缓道:“也许你应该多与严帅谈一谈。”
严念轻叹口气,“阿翁并不反对我与……与你们接触。其余的,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四野静寂,寒风扑在脸上,夜空深处又飘飘摇摇降下雪花。方盈昭敛容沉默下来,让马儿向前慢慢走着,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
若她嫁给方卓,方卓未必还会像现在这样敬重她、让她自由行走在广阔的郊野。存在于想象中的深宅大院,已经让她惴惴不安了。
可她又舍不得放开他。
不说方卓,只要嫁与钟鸣鼎食之家,她所害怕的一切必然会发生。
如果非要走这条路,其实方卓,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有阴暗狠厉的一面确实不假,但这是否真的是坏事?生于皇家,不论有没有夺储之心,表里如一的温顺谦和,并不能使自己、使身边人安安稳稳活下去。
豁达如靖国公,率性如申国公,身后家业之庞大尚且叫人难以估量,能在暗流涌动的朝廷争得一份权力的,自然有不那么坦荡的手端。
如今细细想来,本朝真正默默无闻,甘于当个闲人的,也许只有襄王方思远了。他的母亲是孝文皇帝的三女儿,兴邑公主。郑王反叛的乱局中,在混战中被残忍杀害。
四十年过去,襄王守着妻子儿女在封地上过了大半辈子,从未给朝廷添过麻烦,却在今年报了重病,恐不久于人世。
方盈昭并未见过这位籍籍无名的堂兄,只是听到传闻,说他并不真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毒。只因大朝会时有人提出,他是唯一长居封地的祖皇帝子嗣,在当地颇受百姓拥戴,为表皇恩浩荡,应该迁回京城居住。
不知这一赤胆忠心或是居心叵测的提议,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又让多少人夜里睡不着觉。皇帝并未准奏,襄王仍是遭了难。
纯良的心地并不能拿来自保,谦谦君子也须身怀利刃。
不谈手段如何,至少,方卓是真心喜欢严念。
少女见身旁之人良久不发一言,便又红着脸问道:“你说,我到底应该……如何?”
方盈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问道:“你同他在一起时,欢喜吗?”
严念认真想了片刻,“不见面时总觉得心里闷闷的,见了面其实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可做,但是分开又有点舍不得……这算欢喜吗?好像与话本子里说的不太一样。”
方盈昭眨眨眼,也有些疑惑。
严念又问道:“你同柏舟在一起时,欢喜吗?”
方盈昭也认真想了想,道:“我与他相识时日太长,总觉得他在身边,是理所应当。”
“他不在时呢?例如他出征时,你会常常想念他吗?”严念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