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纷扰
第155章纷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关押皇甫德与王仪一干人等的牢房,设在东三营最北面,靠近平日兵士劳作的田地,四处透风撒气,寒冷无比。今日审讯未果,只留下殷寿杵在这里与他们较劲,其余人已可以各自散去了。
方才天黑之前,方盛也来了,严恪年默许他在一旁观看审讯,未赶他离开。对于皇甫德效忠之人,他心中已有答案,不是自己也不是方盈昭,那么皇位的热门人选便只剩下方卓。可是当年方卓年岁尚幼,况且出卖严家军于夺取皇位并无任何益处,所以他想来看看,这桩旧案,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
严恪年归朝之后,朝中武将一分为二,年轻将领追随皇甫德,旧派将领效忠严恪年,而这东三营,便是朝中军权情势的缩影。
东三营中,不乏皇甫德这些年亲手提拔起来的将领,经过几次征战之后,他们对严恪年是服气的,可始终更愿意亲近皇甫德。如今皇甫德被擒,虽未定罪,但显然大势已去,他们大多不知内情,宁愿相信这是权力倾轧的结果,一双双眼睛时刻紧盯着营北的牢房。
而其余亲近严恪年的将领,尤其是曾加入过严家军的,此时对皇甫德恨入骨髓,只盼立刻将其挫骨扬灰、食肉寝皮。
营中军纪严明,虽然私底下物议沸腾,始终未在明面上掀起什么风浪,严恪年只当不知。
抓出了当年的奸细,他并无半分释怀,望着对方熟悉的脸,他总是想起自己还不太老时,与皇甫承志并肩作战的日子。
再也回不去了。
老将军在心中哀叹。
无论是自己,抑或是严家军,再也回不去了。
想来此时,无论是皇甫承志,还是皇甫信,尸骨早已化为天地间的尘埃,与昔年的众位袍泽一道,魂归溟漠。从前只望他们在天有灵,可以在某一处默默等着突厥人血债血偿的那一天。
如今却盼他们已经离去了。
大雪纷飞,火把微微摇曳,北风渐息。还未化净的积雪上又覆盖了银霜,一层一层,将鲜血与污秽渐渐掩埋。
“严帅,当心脚下。”身旁的展英忽然出声。
严恪年收敛思绪,转头望向他。
展英跟随他多年,此时的悲戚心绪,自然瞒不过他。
“念念回来了,”展英道,“与淮南王一同回来的。”
严恪年应了一声,余光瞥过柏舟。对方面上并不显露什么,倒是方盛在一旁诧异道:“天黑难行,道路泥泞,他来做什么?”见无人回答,他心念一动,刚想开口,又顾忌严恪年就在身边,便又把嘴闭上了。
怪不得传闻他与严念有私情,这次可让自己抓个正着。但最近严念似乎又与方卓走得很近。这小丫头,在想什么?
心思犹疑不定间,几人已经走回营帐附近,远远望见了方盈昭的身影。
他立在一柄火把下,火光熊熊,气流阻隔了大雪下落的途径,雪花四下翻飞起来,有飘落到近处的,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方盈昭仰头立在那里,手臂虚虚向外伸着,手掌向上,似是想要接住飞舞的雪片。
火光在寒夜里将他映亮,连带着月白的衣袍,一并染上了温暖的颜色。他未束发髻,漆黑的长发垂在肩上,发梢与衣角微动,衬着清亮的眼眸,像是山间云雾里偶然现出的一丝天光。
再走得近些,终于惊动了他,他收回手来,向旁边挪了半步,让过一队夜巡的守卫。他在此处已经等了有两刻钟的功夫,只因想到自己不再插手的承诺便未上前,径自寻了处不碍事的地方,想等柏舟看到他自己过来。
结果三等两等,等来的却是一群人。
方盈昭在心中暗暗叹了句,这些人,真是不懂知情识趣。严恪年用下巴点了点他,道:“来得正好,皇甫德要见你。”
方盈昭却一挑眉,“我不想见他。”
“那便罢了。”严恪年倒也不勉强他,微一点头,竟就这样离去了。
方盛望望老将军的背影,脚步踟蹰了一瞬,终是站定了身形,干咳一声,开口对方盈昭道:“你怎么在这里?”
方盈昭淡漠一笑,“怎么今日人人都要这样问?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吃了个软钉子,方盛也不恼,又问道:“往你府上送的补药,吃了吗?”
这下方盈昭终于回过神来,像不认识他一般,擡眼看向对方,奇道:“方盛,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方盛一哂,“我如今是监国皇子,怎会有事求你,荒唐!”
说罢,拂袖而去了。
近前终于只剩下柏舟一人,方盈昭笑道:“人人都说我脾气不好,喜怒无常,如今看来,我是担不起这个说法的,京城里至少还有一人比我更适合。”
柏舟失笑,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他系上,“殿下怎么到营里来了?”
方盈昭亮出手上提着的几个纸包,“替老头子跑腿来的。”
话虽这样说,柏舟如何不知道,他是专程来监视自己吃药的,不然叫杜寻或是春盎跑一趟就是。
从他手中接过药来,二人缓缓往营帐走去,柏舟又问:“殿下真不去见见皇甫德?”
方盈昭轻轻摇头,“如今他还活着,只为等到皇甫忠安全脱离我们掌控的消息。若是让他发现我并未中毒,不受他的胁迫,他必不肯再茍延残喘下去。我想严帅请殷寿来审他,是想要审出些隐秘来的,轻易叫他死了,有些可惜。”
柏舟突然停下脚步,细细端详起方盈昭的面色,话中带了几分犹疑,“殿下……你真未中毒?”
方盈昭怔了一瞬,随即笑了,无奈道:“我有大事要做,不会自寻死路,放心。”
见他神色与平常无异,柏舟松了口气,熄灭心中骤然出现的怀疑。
有此担心,并不是无端疑神疑鬼。这位淮南王殿下,能狠心将自己置于怎样的危机之中,他是见识了多次的。
又向前走了几步,方盈昭压低声音,“玄铁矿已运抵京郊,交与靖国公了,他承诺三月之内便可交付。”
那岂非最快来年春天便可……
大战在即,柏舟有些担忧,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期待,悄悄捏了捏方盈昭的指尖,“皇甫德已经抓住,我们是否可以……”
不待他说完,方盈昭摇了摇头,“不可,稳妥起见,北郊的隐秘要守到出征那日,依旧由严帅与你我带兵,至多加上陆安。”
他不肯信任朝中其余将领,柏舟别无他法,默然片刻,道:“到时我将玄醴寻回,让她跟着你,我们都能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