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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出狱

第144章出狱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方盈昭这大牢坐到第二十日,阿史那赫莱退出献州,一路撤回突厥境内。汗王阿史那真献上国书,称不日将遣使重新商议互市事宜,条件上愿做出让步。姿态之低,令钟籍等一众朝臣想要挑刺,又觉得失了大国风度,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傅东巍屯兵献州城外,日日练兵,震天喊声能传三十里,阿史那律不敢再有动作,退回领地蛰伏起来,边境暂时恢复了平静。

兵灾未起便被平息,事情好办不少,但郑明泽眼下的乌青却一日深过一日,对着横七竖八的证据一筹莫展。谁都知道这些信件和账册是假的,就是寻不出破绽。

首先要说账册作伪,那么似乎需要淮南王府打开私库自证清白,但这行不通。淮南王田产不计其数,光是遂安城外的庄子便有七八处,能连成片的田庄总共有上百亩,更别提封地上的了。你查这里,我便说他将这些黄金转移到了那里,查来查去,与抄家无异,更不会有结果。况且,谁也不相信他是为了钱,若说为了皇位还有几分可信。

再说那些往来信件。伪造之人十分小心,信中只字不提所处的时间地点,内容也非常简短,除商议攻陷献州后借兵造反之外,别无赘言。纸张用的都是百姓也能随意买到的粗制宣纸,未选突厥皇室惯用的名贵纸笺。想必这是因为无法准确得知赫莱的行踪,不知他手边有没有名贵纸张,为了减少破绽,索性一页也不用。至于字迹,柏舟逐字逐句看下去,确实与赫莱亲笔信件一模一样,执笔之人是个高手。

在证据这条路上走不通,便只能从证人身上下功夫了。

芳醑虽是背叛了淮南王,但总归是从王府出去的,谁知道淮南王会不会大度到事后为她讨公道。周代瑞问不出什么,又不敢用刑,去问方盛,方盛略一思量便告诉他,留条命就行。

但芳醑还是死了。

人从牢房拖到暗室门口,前后也就一炷香,周代瑞眼睁睁看着手下小吏将衙门配发的腰刀捅进她的心窝,同时咬碎了口中的毒丸,二人跌到地上,全都断了气。事情发生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拦。

这下,线索彻底断了。

方盛自然对此事暴跳如雷,兆雷走后他已经让周代瑞进行过清理,大理寺竟还留着方卓的钉子,这让他十分不悦。

他不在乎这一条两条性命,但芳醑不仅是指证方盈昭的证人,更是能够插进诬陷者脊梁的钢刀。事到如今,他当然已经想明白,这些突如其来的人证物证,都是方卓安排的,他本希望可以借此打压方卓,可是证人一死,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现在最麻烦的不是清理门户,而是方盈昭的去留。

方盛早已生了放他走的心,但……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大殿上被直接带走的,不给个说法,方盈昭肯出去吗?

于是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柏舟身上。

兆雷走后,周代瑞将方盈昭高高供起来,每日好吃好喝好玩的往里送,也不费劲出去轰柏舟走人了。

柏舟便得寸进尺,直接飞身跃上大理寺牢房的屋顶,找准了方盈昭头顶上的位置,靠在垂脊上安了家。每日一入夜,他便拎着春盎送的酒壶,在院外揪一片草叶上了房——因为气候及地质原因,京城不宜栽种紫竹或白竹,青竹做笛子总是差点意思,况且比较起来,还是草叶更趁手。

周代瑞吩咐手下衙役,全当看不到屋顶上光明正大躲着的客人。衙役几乎全都挨过柏舟的揍,本也无人愿意去招惹他,于是日子很是清净了几天。

方盛指点周代瑞去找柏舟帮忙,周代瑞果然听话地去了。他在屋檐下仰头向上看,嘴里轻声唤着:“段将军……段将军?我上去了,您别紧张,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柏舟听到,心中好笑。在人家的地盘上,被默许待在这里已经要承他的人情了,他如此战战兢兢,以为自己会不知轻重一脚将他踹下去不成?

踏着墙壁借了力,周代瑞也上了屋顶,站定之后对柏舟行了一礼。大理寺卿官阶要高半级,柏舟有心回礼,又觉得此情此景实在可笑,便未起来,只冲他欠了欠身。

待到周代瑞将为难之事如实一讲,柏舟十分干脆地点了头。

“我们今晚就走。”他丢了草叶,将酒壶挂回腰上,起身作势离开。

周代瑞不敢相信从前不发一言只默默打架的段将军竟如此好说话,简直就要喜上眉梢,又一躬身道:“多谢将军!这可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您稍等片刻,我下去叫他们准备一下……”

柏舟轻轻一笑,“不必了。”

话音未落,直接下了房顶。

方盈昭并未听到屋顶上周代瑞和柏舟密谋要将自己挪走,今日糖塑师傅又来了,他夺了老人的家伙什,正站在案板前聚精会神地浇着半幅山水画,饴糖的香味引得远处监室的人犯频频张望。

周代瑞不宜露面,派典狱长赶过来,拿钥匙开了牢房的铁门,方盈昭没听到一般,连头都不擡。

柏舟隔着铁栏杆站在方盈昭面前。

有些日子没见到面了,他又瘦了一点,暖黄的光打在侧脸上,将苍白遮去了一层,衬着低垂的睫毛,为他添了丝弱不禁风的柔软。头发已经不是发髻,散下来束成了半个马尾,大概是自己随手梳的。衣袍换过了,现在他身上穿着周代瑞准备的厚衣衫,肩头还挂着条青色的披风。原先的官服丢在硬板床上,上面随意压了几本书。

柏舟静静站着,等他将糖画画完,心中默默想象着,这里没有光的日子。最初的十五日,他独自关在这里,被黑暗裹挟,再耐得住寂寞的人,也难以忍受这种酷刑。柏舟看向他的眼睛,想要找一找,那里有没有被黑暗沾染的痕迹。

“好了。”方盈昭忽然出声。

糖塑师傅赶紧接过他手里的糖稀,将画封了个底,粘上木棍,又用小铁铲顺着案板轻轻一铲,一副糖画便做好了。

方盈昭将自己的大作举在手里,端详片刻,一口咬掉了边角上的月亮。

“是甜的。”他对柏舟说道。仿佛柏舟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饴糖,也不知道饴糖是甜的。

他的眉眼笑得弯弯的,就像刚被他吃掉的下弦月。

柏舟绕过铁门,走进牢房,擡手去摸他的额头,他并不躲,依旧小口咬着糖画,“已经好了。”

“我们回家,好吗?”柏舟柔声道,“春盎心心念念要来劫狱,陈瑜内疚地吃不下饭,严小姐每日都往府里跑……”

方盈昭笑意不减,却也不动,只擡眼看着他。

柏舟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糖塑师傅,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留下家当独自走了。

方盈昭这才说道:“你去告诉方盛,我不走了,我要在这里住到冬天,什么时候下雪,什么时候再来接我。”

到时玄铁矿运抵京城,兵器打造完毕,他便躲不了闲了。

柏舟等他“咔嚓咔嚓”咬完糖画,接过木棍放到一边,才又开口道:“方盛想关你一阵子出出气,方卓想搞坏你的名声,让你无法参与夺储之争,你在这里待得越久,他们越称心如意。”

“随他们去,”方盈昭不上他的当,“让他们在外面争得头破血流,我在这里躲清静,以后再有什么祸事,可怪不到我头上了。”

“我知道你在生气,”柏舟压低声音,“这次他确实有些心急了,但他的身体也许不能够支撑他从长计议。”

木板床上的油灯适时跳动了一下,二人的影子随之模糊了一瞬,又清晰起来。方盈昭转头看看油灯,没有说话。

提起方盈暄,他的心绪总会郁结片刻。但生老病死,是他左右不了的,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少惹他生一次气罢了。

“走吧,”他忽然就妥协了,自己迈步向外走去,“让方盛欠你个人情也好,他会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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