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夜宴(一)
第130章夜宴(一)
第一百三十章
秋风渐凉,仲秋之期转眼即至,宫里按照往年惯例举办宴会,召文武大臣及一众与皇家沾亲带故的士族大家进宫团聚。
这种事上方盈昭一向没什么规矩,尤其今年方盈暄病重,想必不会露面,柏舟又不在,他去了与方盛方卓也没什么好话可说,便想一逃了之。谁知方思昂早早叩开了府门,叫他一同赴宴,让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堂兄不与自家父亲兄长一同进宫,反倒绕路过来邀我同往,是何缘故?”方盈昭笑着明知故问道。
近日无事,方盈昭谨遵医嘱,在家闭门修养,每日除了吃吃睡睡,就是坐在廊下看春盎向他展示从陆安处新学来的拳法,或是与罗浮闲谈几句,日子过得甚是安逸。
今日他一觉睡到日上中天,方思昂来时,他还睡眼惺忪地坐在镜前任由陈瑜摆布,直到堂兄进门才清醒了几分。
见他这一副懒散样子,方思昂也不与他计较,正经回道:“梁王正等着抓你错处,今日不宜晚到。”
方盈昭叹了口气。他最不会应付正经人,况且对方来都来了,今日势必要把他带出家门,再多言拉扯一番也是无用,又想到柏舟临行前满脸的不放心,便轻易妥协了。他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对陈瑜道:“梳朝服……”
话没说完,就在铜镜中看到自己正顶着穿朝服时应梳的发髻,陈瑜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他。
方盈昭气结:“你们,都是一伙的!”
靖国公府的马车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他穿戴整齐跟着方思昂上了车,陈瑜随行在侧。
马车轧着平康大街平整的石板路向前驶去,身边终于没了旁人,只有堂兄弟二人在车厢里,方思昂这才开口言道:“我知道你嫌我多事,但如今的形势……还是谨慎些好。”
方盈昭挑挑眉,不以为然。
方思昂又道:“京中早有传言,说你与严老的孙女……情投意合,近日又有人推波助澜,流言四起,连我都听人议论过。你的身份本就容易遭人妒忌,若是严家也偏向你,梁王必不能容你。”
方盈昭叹了一声,他本不欲多说,但方思昂与他推心置腹,他只得也拿出几句真话来回应,“无论有没有传言,无论传言真假与否,方盛都容不下我,这同样也无关我行事是否谨慎。”
“总比让他抓到错处要好。”方思昂道。
方盈昭低低笑起来,“所谓错处……堂兄,我活着,就是最大的错处。”
方思昂心中暗暗一惊。虽然这位堂弟一向口无遮拦,总是信口胡言让人担心,但在听闻了关于他身世的传言之后,这句话落在耳中,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照父亲所说,他的身世确实不是无懈可击,吃亏就吃在他出生太晚。当时先皇已经故去,孝仁皇后又难产而亡,所有亲近的宫人全部获罪,被方盈暄处死。若说这是为了掩盖什么不伦的真相,倒也说得通。
而这背后的秘密,面前这位斜倚在矮桌旁一脸无所谓的淮南王,是否全部知晓?
见他神情有异,方盈昭歪头看向他的眼睛,“堂兄,不必烦恼,一个承诺而已,不值钱,待到皇兄驾崩,便无人再去追讨你曾许下的诺言。如今的局势,大半也是我们这位陛下自己作下的,你不必替他收拾烂摊子。”
“你……”方思昂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如今方盈昭遭到方盛方卓嫉恨的局面,确实是皇帝一手造成的,但他无法去埋怨君上。
方盈昭又道:“皇兄正是因为了解你,知道你是君子,重信守诺,才会将这桩令人左右为难的事交给你,你大可以不上这个当,我若是哪日失势,也不想连累别人。”
他的话轻轻巧巧,似乎在说一桩事不关己的闲事一般,可他口中的“承诺”、“烂摊子”都真真切切关乎他自己的性命。
他这样说,是真心还是试探?方思昂不确定。
他比方盈昭年长许多,算是看着他长大,只是无甚交集。他一向知道这年幼的堂弟聪慧,也曾羡慕过对方几乎肆无忌惮的洒脱。
从前每次宫宴,他明明就住在宫里,还是明目张胆地迟到或是干脆逃掉。被皇帝派人抓过来,也只是甜甜一笑撒个娇,或是说个“读书太用功以至忘记时辰”的小谎便能过关,有外臣在时亦是如此。十几年来,他想要的,皇帝必会帮他得到,他厌恶的,很快便会消失在宫墙之内。谁都看得出来,他的一喜一怒牵扯着皇帝的心绪,皇帝溺爱他,尤胜亲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已经快要及冠,竟然未在朝臣之中培植自己的亲信党羽,甚至没有在明面上插手任何政务,未向皇帝讨要任何实职,真正做到了自己所说的“富贵闲人”。
这一点,就连方思昂自己都做不到。
马车直直行进宫门,到了宣德门才停住,后面的路需要下车步行了。陈瑜已经掀开车帘,方盈昭起身,经过方思昂身边时对他低头一笑,“我的感觉不太好,若是今日……请堂兄保全自身,来日方长。”
方思昂皱眉看向他,“什么?”
可他已经扶住陈瑜的手臂跳下马车,与旁边正巧路过的京兆尹孔熙打起招呼来。
宣德门下人来人往,赴宴的朝臣、世家子弟、往来的宫人络绎不绝,倒真有些过节的气氛。京兆尹虽官职不高,但属京中要职,是有资格列席仲秋夜宴的。他见方盈昭从靖国公府的马车上下来,知道后面还有国公府的公子,便赶紧压低声音对方盈昭道:“请殿下移步锦华门,郑大人正在那里等候。”
方盈昭:“哪个郑大人?郑明泽?”
孔熙:“正是光禄大夫郑明泽。”
方盈昭翻了个白眼。
说话间方思昂已经下了马车,孔熙便不再多言,见礼之后又转头对方盈昭使了个眼色,离开了。
方思昂在路上被搅乱的心绪还未平复,下车便见孔熙这一脸鬼鬼祟祟的模样,倒被逗乐了,“怎么几日不见,孔大人成了这副样子。”
方盈昭笑道:“人人都有秘密,只是有些人藏在心里,有些人写在脸上。”
方思昂转头看向他。
方盈昭冲他摆摆手,算是道别,“我也要去看看我的秘密了,不便与堂兄同行,咱们宴席上见。”
说罢,并不管对方反应,直接带着陈瑜离开了。
锦华门靠近内宫,少有臣子在此处徘徊,较之方才清净了不少。
郑明泽一手掐着腰,一手揉搓着下巴,作沉思默想状,见方盈昭远远走来,忙敛了敛衣袖,面露喜色迎上前去。
“见过淮南王殿下,”他躬身行了长揖,“西南一行,小殿下可有收获?”
方盈昭没好气,“上次从北边回来时你问过了,能不能换点新词?”
郑明泽讪讪一笑,“小殿下,此处人多眼杂,我就长话短说了……方才我在路上,看到江陵沈家的人了。”
方盈昭闻言轻轻冷笑一声,“沈家本就是皇亲,此时进京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郑明泽赶紧点头,“是是是,确实不是什么新鲜事,是我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