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归去
第118章归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隔壁房间一片狼藉，药箱打翻在床边，散落了一地的草药和银针，药碗摔碎在不远处，枕头也被带到地上，两个侍女躲在角落里不敢上前。
游亦钧就在这片狼藉里躺着，咽喉处踩着一只脚，快要把他踩窒息了，他挣扎着去掰对方的脚尖，却掰不动。
顶着一张既苍白又铁青的脸，死死踩住游亦钧的，正是玄醴。
她听到动静，转头望向柏舟翻进来的窗口。
“你醒了！”
“殿下呢？”
两人同时开口，游亦钧生无可恋地举起手来挥了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咳……显然是醒了——殿下好端端地在隔壁睡觉呢——女侠饶命啊……”
玄醴刚醒时有点迷糊，见身边有个不认识的男子，再加上刚昏迷那日偶尔听到的方盈昭的低语，误以为还在危机之中，恢复意识之后直接从床上暴起，一脚踢翻了游亦钧。要是柏舟晚来个一时半刻，游大夫这脆弱的小脖子恐怕就断了。
此时见柏舟出现，玄醴缓缓消除了戒心，再定睛一看四周，他们分明是身处听风阁中。
感受到脖子上的重压骤然减轻，游亦钧连忙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恼，低头冲玄醴作了个揖：“玄醴姑娘莫要见怪，我是与段将军一同来的军医游亦钧，为了治伤……那个，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这倒把柏舟看呆了，想到自己在游亦钧跟前的待遇，还有他平日待人接物那副没好气的样子，再看看眼前陪笑的青衫男子，简直天差地别。
玄醴知道打错了人，也不扭捏，冲游亦钧一拱手：“游大夫，请多包涵。”
游亦钧乐呵呵的：“无妨，无妨。”
玄醴又问：“严小姐呢？”
游亦钧道：“严小姐安然无恙，现在应在自己房间里休息……”
玄醴点点头，几步出了屋子，柏舟紧随其后。
经过游亦钧身边时，柏舟略略停了脚步，道：“游大夫这几日辛苦，玄醴既已无事，还请回房休息吧。”
游亦钧道：“那是自然，不用将军提醒。”
柏舟心中暗笑，点了点头，跟着玄醴出了房间。
听风阁的夜很静，风鼓动纱帘，在廊下飘飘悠悠，无声地荡高又落下。玄醴站在纱帘边，透过半开的窗子向屋内望去。
内室有屏风阻隔了视线，并看不到人影。
玄醴侧耳细听屋内的动静，静静立了半刻，表情终于逐渐松下来，回身向外走了几步，席地坐到了院前的台阶上。
柏舟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迎风坐着，一时无语。
半晌，玄醴用手按了按腹部的伤口，又活动了一下肩颈，道：“上次见你，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柏舟默然片刻，道：“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你已经快断气了，殿下浑身泡在鲜血里，头上还有伤。他不肯说前因后果，非要等你醒了再讲。”
玄醴点点头，“殿下是为了维护我。”
柏舟道：“自从丹良城一别，虽只过去短短三月，你们似乎遇到不少事情？”
玄醴冷寂的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有找上门的麻烦，也有殿下非要凑的热闹，你不在，还真是可惜。”
玄醴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她言语简略，又省去了许多细节，但柏舟就这样静静听着，听她从多年前的赤霄，讲到现如今的阿若蒙，从摩萨罗教讲到小重山，再讲到黑风帮。这其中有他们遇到的故事，也有玄醴的前半生。
“殿下是个很害怕孤单的人，他嘴上说的许多不在乎，其实心里是在乎的，”玄醴微微擡起头来，望向繁星闪烁的天幕，“我受伤时，他背着我走在沙漠里，对我说了许多话，我知道，他在害怕。”
她转过头来看向柏舟，“他害怕我就这样死了，害怕走不出沙漠，也害怕再也不能见到你……你走之后，他很难过，但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他怕说了，你就不能走了。”
柏舟回望着她，拳悄悄在身侧握紧，心被一点一点揪起来，隐隐作痛。
他总以为殿下一向放手放得洒脱，也曾想过，在这洒脱背后是否也会有不舍。但这些话从玄醴口中真真切切地说出来，还是刺痛了他。
如果再选择一次，他会在那时留在他身边么？
玄醴缓缓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转头对柏舟道：“我要走了，替我向殿下和严小姐道别。”
柏舟一惊，跟着从地上站起来，道：“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你的伤还未痊愈……他们很担心你。”
玄醴摇摇头，带着微笑，“我已经停留太久了，早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如今凌皓身死，阿若蒙不会罢休，我不走，他们迟早会将矛头对准殿下，只有我离开殿下的庇护，这场闹剧才会变回单纯的江湖恩怨。”
“有你我在，不必怕他们，”柏舟道，“我们总归会回到京城，他们若敢跟去，就是自取灭亡。”
玄醴又缓缓摇了摇头，道：“殿下总有出京的时候……你不知道被他们盯上有多危险，他们就如附骨之疽，一旦认定了目标，不取性命誓不罢休，我想你也不愿将殿下置于这种危险之下。”
柏舟不再多言，微微蹙眉望着她。
他们相识的日子并不太长，短短五年，连一同谈话喝酒的机会都寥寥可数，却已经是能够将背后交出去的朋友了。他自然明白玄醴说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可终归不舍。
江湖茫茫，此一别，是否还有再见之期？
漫漫长夜终将结束，天幕变换了颜色，星光黯淡下去，东方的云层后显出了一抹难以辨认的白。
“天要亮了。”玄醴轻声叹道。
柏舟望着她因重伤而销瘦的面颊，心念一动，伸手从怀里取出一袋银钱递给她：“有备无患。”
玄醴接过，冲他微微一笑：“谢了。”
下一刻，只听掠风之声响起，她凌空一跃，黑色劲装与破晓前最后的黑暗融为一体，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柏舟独自站在风里，面前是广阔的戈壁，身后是方盈昭的房间。他望着朝阳的第一缕曦光出现在地平线上，很快便笼罩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身后门扉轻轻响动，他知道，是方盈昭醒来见他不在，出来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