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晚风
第114章晚风
第一百一十四章
秋日来临,傍晚的风变得柔和起来,不再卷着灼热的温度。
方盈昭侧枕在床上出了会儿神,很快起身,将自己挪到窗下的竹椅上,脸转向窗外,半晌没有动静。柏舟燃起一支安神香,默默陪他坐着,许久,他将视线从远方虚无的一点中收回来,忽然问道:“秘术,近日发作过么?”
柏舟静了一瞬,本想否认,但心知自己的反应已经说明了答案,便点点头:“很是频繁,”又带着笑,道:“我已经有些习惯它们了,不必担心。”
方盈昭便将许半山和孟瞎子的经历讲与他听。
柏舟沉吟片刻,道:“孟瞎子遇见的那对游医师徒……”
“也许就是赵谦和他师父。”方盈昭接口道。
孟瞎子已经故去,详情再无法追问,但按照孟瞎子的岁数,这也不无可能。相识多年,赵谦从未透露过自己的来历,只知道他年少时曾与师父一同游历四方,医治伤患,而此种秘术所知之人本就不多,偏偏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对此有所了解。甚至可以说,如果那对游医师徒就是赵谦和他师父,整件事情才更加合理。
“这个老头子……”方盈昭微微皱了眉头,“知道解法还藏着不说,回京之后必要找他算账。”
柏舟轻轻笑了,“赵太医也许有难言之隐,我相信他不会害人,他给的安神香,确实能够克制秘术,不是么?”
方盈昭略带烦躁地点点头,“不管他是不是别有用心,这账都要算……我对药草所知不多,但看许半山给的方子,似乎有几味药与安神香是一样的。”
柏舟擡手在他的头上轻抚了一下,柔声道:“殿下,不要心急。”
方盈昭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最近发生的事情,加上玄醴迟迟不醒,确实让他有些急躁了。
他何尝不知道,此时此地不易搜集药材,且定要隐藏柏舟就是身中秘术之人。柏舟如今在严恪年麾下效力,又有了部分的兵马调配之权,一旦被有心之人抓到把柄,日后恐怕牵连甚广,弄不好还会影响他们讨伐西突厥的计划。
所以,哪怕现在知道了解法,也需回到京城自己的地盘之后,再秘密着手准备。
柏舟将他的发顶揉乱,带着温柔的笑意,续满他的茶杯,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起来,用温润的气息将二人包裹起来,心绪终于随之安定下来。
方盈昭端起茶杯,只放在指尖把玩,并不入口。他被揉过的头发变得蓬松散乱,头顶有一缕发丝从中间竖起,又软软垂下,脸侧还有刚才在枕头上压的印子未消,显得整个人都柔软起来。
分离的这些时日,柏舟没有一日不惦念眼前之人。渚兕的局势被控制住后,他立刻带着部下星月兼程赶回来,路上跑死了数匹马,总算没有太晚。
他自然知道,自己不在身边时,方盈昭必不肯乖乖赶路。严念玩心重,自家殿下又喜欢各处去管闲事凑热闹,商队行程比他们慢上许多,玄醴也只能依着他们。
但他没想到,殿下竟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他不敢想象,如果当时闯进木屋的是一伙歹人,如果自己迟了一步……方盈昭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惊惧的同时怒意上涌,甚至起了一丝不该有的念头。
微风越过窗棂,吹动了散在肩头的长发,方盈昭扬起脸看向他,发丝拂过脸颊。
“柏舟,”他的声音低低的,又带着一丝笑意,“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
柏舟向前探过身子,挨近他,道:“殿下,那次我不过离府几天,你就把自己的手指头弄断了,上次我随军出征,你招惹了突厥的叶护回来,这次我去了趟渚兕……我走时殿下答应过的,珍重自身,不做危险的事。”
方盈昭歪歪头,目光飘忽起来,道:“我没答应。”
柏舟低声道:“殿下,我为你沐浴时,看到你身上添了不少新伤,你何时才能知道爱惜自己呢?”
方盈昭的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来,但很快消散了,他向柏舟做了个委屈的表情,道:“现在柏舟也会欺负人了。”
柏舟失笑:“我何时欺负殿下了?”
方盈昭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那个名叫阿锐的少年都寻到府里去了,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熟人。”
柏舟惊讶:“阿锐?”
方盈昭:“寻不到你,便说要学你去从军,罗浮没拦住。”
柏舟静了片刻,笑道:“无妨,他那性子,历练一下也好。”
方盈昭擡眼看他:“他是谁?”
柏舟道:“从前是遂安城外的乞儿,我见他可怜,为他寻了个容身之地……”话未说完,他忽然住了口,似笑非笑地望向方盈昭,“要论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天底下恐怕无人可及殿下半分功力。”
方盈昭轻轻笑起来。
因着分离而带来的微小的陌生尽数散去,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有了实感——柏舟回来了。
看到熟悉的笑容重新出现在方盈昭面上,柏舟暗暗松了口气,他并非看不出对方心绪有些消沉。
相伴这些年来,方盈昭不论是生病时,还是情绪不佳内心动摇时,都会变得比平时粘人一些,近年来更是如此。他知道自家殿下是因为心里不痛快,才在伤未痊愈时就勾着他做些亲昵举动,只是他不舍得拒绝,也不忍心追问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殿下,”他望着咫尺之间的方盈昭,又指了指窗外壮丽的戈壁,“天底下还有许多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许多我们没有见过的景色,等到殿下所谋之事尘埃落定,我们就离开京城,一同去真正地游历大江南北,看看这人世间的荒凉与繁华,可好?”
方盈昭看着他,眼眸随着他的话语逐渐变得亮晶晶的。
柏舟擡手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又柔声问道:“可好?”
方盈昭眼波流转,似是有话要说,但沉默了半晌,只郑重点了点头,道:“好。”
于是日子变得平静起来。
许半山又来探望过一次,告知他们范广利在大周境内控制的乞儿们已被逐一放走,范广利自知理亏,虽不服气,倒也未多加阻拦。方盈昭每日去看望玄醴,她在游亦钧的医治下,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只是不肯醒来。
“她自己不想醒,灌再多药,扎再多针也没用。”游亦钧这样说。
严念看看坐在床边什么都不肯说的方盈昭,又看看紧闭双眼的玄醴,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养好伤便同柏舟走吧,我留在这里照顾玄醴姐姐,她要是一直不醒,我就雇辆车,把她拉回京城去。”
游亦钧问柏舟道:“段将军,我可否留在此处照顾玄醴姑娘?”
方盈昭回身看了他一眼。
柏舟并未多想,应了一声,干脆地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