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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机锋

第96章机锋

第九十六章

小重山打烊的时辰非常晚,等到亥初天全黑了,伙计又站在门前张望了半晌,确认再无远远向着这边赶来的旅人了,才关上大门,又落了沉重的门闩。

方盈昭站在窗前,望着脚下忙碌的伙计,等了片刻,果然,身后很快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老板娘依旧是方才那身水红色粗布衣裙,头上高高挽着螺髻,手里端着个木头漆盘,对着过来应门的严念殷勤一笑,“客官要的下酒菜,给您送过来了。”

严念将她让进门来,她把漆盘放到桌上,再擡头时已经换了副神情,笑容收住,面上浮起一丝肃杀。方盈昭仍面对着窗子没有看她,她单膝跪在他身后,行了全礼:“内卫游亦钦,叩见淮南王殿下。”

方盈昭这才转过身来,觉得有趣似的歪歪头,问她:“你见过我?”

“是,乙卯年时,曾在宫里见过。那时殿下正要离宫迁至王府居住,王府的侍卫首领杜寻,正是属下昔日的同僚。”她并不擡头,只不卑不亢答了话。

如今是戊午年,乙卯年正是景鸿十六年,时间对得上。杜寻也确实是从内卫中选拔出来送去王府的,这点外人很难知情,她应该没有说谎。

方盈昭扬了扬手,示意她起身,同时转头冲玄醴眨眨眼——我说什么来着,老板娘肯定没有问题。

知道自己过关了,游亦钦站起来,从怀中取出几封信函交给方盈昭,又道:“商队在源合城附近遇上一伙马贼,所幸没有大碍,但是有人受伤,现在退回了城里休整,恐怕不能如期抵达乞尔克了。”

方盈昭点点头,翻着手中信封看了看。方盈暄和罗浮都照例来了信,并且按照出发前“收到回信才可送出下一封”的约定,一人只来了一封信。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其中还多了一封由王府一同让信使转送的,赫莱的信。

扫了一眼确认封缄完好,他并不当着游亦钦的面拆信,只将信函摞起来放到手边的方桌上,随口问道:“这里以前的主人呢?”

游亦钦正在把刚才带来的小菜摆上桌,神情放松下来,恢复了几分作为老板娘的爽快模样。她听到问话手下动作并不停顿,耸了耸肩道:“我是三年前才来的,没见过第一任主人,听说她是内事司的大前辈,年轻时还护卫过先帝呢,可惜,我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入土好几年了。”

讲到这里,小菜已经摆完,她端起酒壶,斟了一杯玉露两杯葡萄酒,又说道,“我们首领说,我和她的长相有几分相似,正巧我的前任比我年长二十来岁,假称做母女刚好,便把我派来了。”

“从前救过沙匪的传闻,是真的?”方盈昭问。

游亦钦一挥手,“没有的事,纯属杜撰,花钱叫人传出去的。”

不知道想到了哪一茬,坐在角落的严念忽然被逗笑了,她一个没忍住,不小心笑出了声,连忙捂住嘴,“抱歉抱歉,你们继续。”

让她一打岔,方盈昭也轻轻笑了起来。他一笑,屋内的气氛顿时轻快了几分,游亦钦趁机问道:“柏舟他……没跟殿下出来?”

方盈昭笑意未减,意味不明地擡眸看向她,“你认得柏舟?”

“他曾救过我性命,”游亦钦道,“几年未见,他还好吗?”

方盈昭保持着柔和的表情,只在眼底掠过一丝寒意,他用手指支着下巴,停顿片刻,仍回答了她:“他很好,现在严老将军麾下效力。”

游亦钦有些诧异:“他离开王府了?严老将军……严恪年老将军回来了?”

方盈昭将嘴角扯回微笑的弧度,说道:“年初时回来的,柏舟的父亲曾是他的部下,老将军便将他带在了身边。柏舟本名段庭舟,下次见面,可别叫错了。”

游亦钦现在所属的,是内事司安插在楼兰境内的分部,整队人化为暗卫,接替前人的任务驻守小重山,负责收集情报送回大周,也作临时接应或落脚之用。早些时候遇到的秦兴旺也是他们的同僚,只是属于不同的分部。

内事司于武成二年成立,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初时主要为皇家做些脏活。后来规模逐渐扩大,分为内外两部,留在京城内的依旧直接效力皇帝,叫做内卫,柏舟刚进皇宫时,就是挂名在这里。送出大周,安插在各国的暗桩,被称为暗卫,专门负责收集情报,探查别国的隐秘。

此类情报机构各国都有,倒并不稀奇。

三年前,游亦钦情路不顺,一时灰心,自请离开京城,因长相与前辈有几分相似,便被派到了这穷乡僻壤。她只收集楼兰境内情报,极少接触到大周的消息,往来小重山的旅人又多是楼兰人,所以她连严恪年归朝这样的大事也不知道。

小重山之名出自古人的诗句——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初到此地的游亦钦,曾对着天边的圆月念过这几句诗,心中惆怅地想着,当年的大前辈为这里取了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想家了吧。

但是很快的,她把小重山经营得热火朝天,每日在南来北往的客人之间穿梭,晚上关了店门便与伙计们——实际上是同僚们——喝酒谈天,不到数月就把思乡之情抛到了脑后。她喝多时搂着因为想家哭鼻子的谢秋,豪气地摔了两只酒坛子,高声道:“去他娘的想家!去他娘的京城!去他娘的柏舟!咱们这里多自在,天高皇帝远!”

所以此时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她只是自嘲一笑,“原来如此,若不是殿下告知,我还不知道自己孤陋寡闻至此,多谢了。”

方盈昭同样冲她一笑,“若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柏舟还有到处救人性命的喜好,不必客气。”

方盈昭自从踏入小重山,始终一副温润君子的作风,加上他那张蛊惑人心的脸,给了游亦钦一种淮南王殿下光风霁月、礼贤下士的错觉,直到此刻才迟钝地听出他话中的冷嘲热讽,这倒真令她愣了一下,心道:竟是他?

严念自然也听出了方盈昭话中机锋,她有些喜欢这个性格爽朗的老板娘,连忙装作好奇上前解围:“姐姐,柏舟在哪里救了你?都没听他说起过呢!”

问完,她在心里得意地“嘿嘿”一笑。这样问,方盈昭是不会阻止的,他虽不说,一定也好奇极了。

游亦钦友善地冲她点点头,承了她的情,“大概是三年前吧,有次任务遇上了硬茬,和对方拼了个两败俱伤,他没命了,我也差不多……我怕节外生枝,想回到城里再疗伤,谁知道就是这么不争气,眼看就要进城了,肠子流出来,实在走不了了,正好遇上柏……段将军,他认出我用的是内事司的匕首,顺手把我救了,可真是个好人!”

她示弱的意思很明显,方盈昭自是不会再说什么,他本就无意为难对方,可有些话就是不由自主出了口。

他沉默下来,冷眼看着严念好奇地询问细节,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游亦钦的退让,并非慑于淮南王的身份。

三年之前,柏舟亲口对她说,自己已经有倾慕之人了,不能接受其他人的好意,请她不要再来见他,这对他来说是良心的负担。她不以为然:“那又怎样?你未娶,我未嫁,何不多给自己一个机会?”

柏舟硬着头皮多对她解释了一句:“恐怕不行,那人并不是女子。”

她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只以为这是对方拿来搪塞她的荒唐借口。

直到现在,她突然间确定了,柏舟口中的心上人,近在眼前。方盈昭那种看到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碰触的烦乱,几乎就要宣之于口了。

她望着对方这张美好到足以摄人心魄的脸,眼见着他的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上位者的姿态,却又在细微处带出了一丝不该属于他的怅然若失。这让游亦钦的心软了起来,她忽然懂得了爱屋及乌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自己永远比不过眼前之人,并非只是因为自己是女子。

这一夜不算安静。

一楼的客堂里,两桌客人还未喝尽兴,不肯回房休息,本来素不相识的两伙人,竟凑在一起吆喝着划拳拼酒,闹得不亦乐乎。窗外的疾风卷着沙粒扑打在窗棂上,一阵一阵不肯停歇,预示着明日糟糕的天气。

方盈昭在灯下静静坐着,眼眸低垂,手里的三封信都还未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玄醴照旧铺好棋盘,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自攻自守,间或喝上一杯游亦钦送来的玉露酒,看似与平时无异,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她下在棋盘上的全是昏招。

时辰早已过了子时,严念有些困乏了,可她对着两个满怀心事显然不想去睡觉的人,这句“早点歇息”怎么也说不出口。玄醴的棋子轻敲棋盘的声响,几乎全部被掩盖在屋外的噪声之中,却又衬得屋里格外寂静,连呼吸都仿佛是在打扰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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