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渚兕
第90章渚兕
第九十章
此时,千里之外的柏舟,也在静静望着天上的星星。
他默默算了算时日。
殿下应当已经进了楼兰境内,不知一路上可还顺利……殿下那脾气,玄醴和严念都拗不过他,只能希望他们未遇上什么事情了。
离了丹良城之后,他单人一骑脚程很快,仅用了六日就赶到了绵州。这说明他接到信之后立刻便出发了,倒叫严恪年有些诧异。
“淮南王放人放得干脆。”老将军笑道。
柏舟弯弯嘴角,笑不出来。
他的殿下从来都是这样干脆,一如刚得知他的身世时。当时哪怕方盈暄插手,他也可以挡一挡的,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他要走,他从未留过他。
这次陆安他们全都跟着严恪年出来了,柏舟被分了五千兵马,其中有万勇和樊霍,陆安则将第一次随军远征的刘英彦带在了身边。
一同引兵前来的,还有明威将军苗士奎与归德将军傅东巍,众人齐聚绵州城外,第二日一并开拔,向着西南方向浩浩荡荡而去。
此番征讨的渚兕国,一向狡诈而毒辣,阴损招数层出不穷,此次出战的主将阿克亦是如此。
武成九年,柏舟的父亲段景同,正是死于阿克之手。
“那一战,是我们轻敌了。”严恪年对柏舟叹道。
渚兕只是一西南小国,人口十数万,北临南越,东临大周,在舆图上看来不过弹丸之地。彼时严家军从未经历过大败,并不将它放在眼里。
然而就在分兵并进之时,与大军主力相距不过四十里的段景同,忽然和他率领的两千步兵一并失去了踪迹。严恪年找到他时,他已经倒在一片沼泽地中,生息全无。
那失踪的两千步兵,横七竖八地倒在他旁边,大多都已死去多时。两千人里,只有沼泽地边缘的少数士兵活了下来,据他们描述,在进入沼泽之后,周围忽然起了一阵大雾,雾中似有瘴气,他们很快失去了意识,只恍惚听到耳边有厮杀之声。
严恪年迅速清理了战场,并严令此处战况不得外传。
方圆数里地的沼泽中,除去身穿严家军甲胄的兵将之外,无一具外人的尸体。折损在他们身旁的兵器,也都是大周朝廷所制的钢刃,哪里有敌军与他们厮杀?分明是瘴气所致的幻觉。
严恪年万万没有想到,他视如亲子的段景同,竟死在与部下的自相残杀之中,这令他痛心不已。不久之后自尽的季竹筠以及他们走失的孩子,亦成为困扰严恪年多年的憾事。直到认回柏舟之后,遗憾才稍减,但对渚兕的仇恨仍在。
近年来,渚兕本性难改,数次在大周边境挑衅闹事,屠杀边民。一向怀柔的方盈暄竟准了他请求出战的奏章,这让朝野上下颇为意外,不过倒是不出严恪年所料。
方盈暄的时日不多了,作为帝王,他也想在有生之年,见到他的国家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此次出征之前,严恪年专程去拜访了赵谦,两个老头商讨了许久,最终老将军空着手从太医署出来,但在随军的辎重里,多了几十车草药。
严恪年领了东三营驻军三万,苗士奎与傅东巍各引两万从旁策应,一路浩浩荡荡向着渚兕而来。越过渚兕的边境线时,他们没有遭遇丝毫反击,这十分反常。严恪年令各部将草药捣碎,浸湿纱布,以布覆面,防止被瘴气侵袭。
一路行进,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连村庄都无活人气息,但是到处都弥漫着雾气,诡异极了。
这不禁让柏舟联想起数月之前的昆州城。他的经历,严恪年自然也有听闻,二人心中都出现了“秘术”一词。
严恪年带兵,不以奇诡见长,他胜在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但这不代表他不懂谋略。
纵使渚兕人口不多,但撤掉的百姓总要安置,军队也要有容身之处。
严恪年命大军分作五部,他自己、苗士奎、傅东巍、柏舟、陆安各带一部,南北排开,由他打头阵,各部呈“之”字形行进,互为照应。
果然,很快,南翼的傅东巍率先与隐藏在丛林深处的渚兕军短兵相接,中南部的陆安前往策应,将敌军打退。不久之后,中北部的柏舟也遭遇了敌方军队,严恪年调出三千人马前往支援,不等北部的苗士奎回援,敌人已然被击溃。
阿克本打算避开严恪年所带领的本部兵马,配合瘴气在周围一点点蚕食掉大周的军队,没有成功,于是又生一计。
缪兰城位于渚兕东北方,十年前还是南越的领土,在两国争斗间,渚兕占领了缪兰,不肯归还。
缪兰仅有驻军三五千,大周军队十倍于他,没费什么力气便攻下了。巡查之下,缪兰城中并无异样,严恪年将苗士奎一部留下守城,作为撤退时的策应,其他人马休整一日,继续向渚兕的都城乌南进发。
到达下一个城池格多的时候,依旧如同缪兰一样,守军不多,很快被攻占。柏舟心中忽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这太容易了。
严恪年心中也泛起一丝不安,他亲自带兵在城中巡查了半日,并未发现任何伏兵,除去守军,城内多是老弱妇孺。
他将柏舟留下守城,自己带领剩下的人马直捣渚兕腹地。
严恪年走后的第三日,城中百姓及柏舟所领士兵开始成片倒下,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城内虽无伏兵,但遍地死士。留在城中的妇孺将毒药下进各处水井,格多城中没有活水,城外的水源冒河此时已被敌军占领,他们竟无水可用。
柏舟立刻派出四队传令兵,两队奔往缪兰城报信,两队追赶严恪年的本部求援,然而他们刚刚出城,就被城外阿克的伏兵尽数射杀。
柏舟只得率领尚未倒下的两千人作困兽之斗。
他不知道阿克此法是否也用在了缪兰城,但眼见这边烽烟已起,苗士奎并未前来支援,恐怕凶多吉少。
这一回合,他们不是败给了阿克的计谋,而是败给了仁爱之心。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阿克竟用一城百姓的性命为他们陪葬。
格多的城墙不够坚固,被他们攻打时已经塌了小半,柏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守到援军到来。
他躺在格多城的城楼上,忍耐着身体的伤痛,望着天上的星星。
他知道,方盈昭此时与他同在一片星空下。
在阿克的几次攻城下,他的情况并不乐观,左肩中了一箭,渚兕军箭术不精,未中心脏,此时箭头已经取出,流了不少血,倒没什么大碍。额头的伤口已经快要结痂,连包扎都免了。麻烦的是他断掉的三根肋骨。
这三根不争气的骨头,在他从城墙上跌落的时候,率先着地,一分两半,现在只要一活动,就痛得他连叫都叫不出来,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
他本打算利用阿克难得休战的时机赶紧休息,眼前却总是闪过万勇那张熟悉的脸,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万勇对他灿烂地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