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庆功宴
第57章庆功宴
第五十七章
淮南王府轻易不招待客人，今日难得迎来了许多宾客。柏舟把没有参战的刘英彦也叫上了，陆安和严念自然也来了，还有万勇、樊霍以及众人各自的亲兵副手之类，在院子里满满当当摆了三大桌。
方盈昭从宫里回来时，人已到齐了，一进院子，一大帮认识不认识的兵士朝他见礼，他忙调整出一副礼贤下士的笑容欠身还了半礼，走到主桌坐在柏舟身边。
军人没有文人那些讲究，虽然大多与方盈昭不熟识，甚至听过些微妙的传闻，但是在他昆州一行后，大多都在心里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方盈昭举着酒盏随意说了几句后，大家又互相讲了些客气话，便直接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主桌这一圈除了柏舟几人外，跟着去过昆州的玄醴也在，方盈昭还在陆安身边给春盎留了位置，罗浮照例坐在他右手边。春盎闲不住，跑去厨房拎了好几坛烈酒过来，对柏舟道：“专门给你留的，在军中不让随意喝酒吧？今天你们都告了假，可以喝个痛快了！”
陆安在一边撇撇嘴，“唉，妹妹不贴心可怎么办呢……”
春盎白他一眼，改了口：“给你们！给你们留的，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陆安接过一坛来，给周围几人倒上。
春盎冷飕飕地：“也不知道是谁家当哥哥的，一去好几十天，人家每天都在京城等消息等得忐忑不安，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
陆安赶紧哄她：“好了好了，是哥哥错了，下次一定先来见你，好不好？”
从宫里出来后，方盈暄坐在龙椅上的孤单身影总在方盈昭眼前打转，让他莫名有些不安宁。他忽然后悔今夜没有留宿，又觉得来日方长，庆功宴他更不能缺席。陆安与春盎这副兄妹斗嘴的日常情形，让他的心绪变得平和了些，他环视了一圈座位，悄声问右手边的罗浮：“今日芳醑没回来？”
罗浮低声回道：“差人去叫过她，她说手里有账没做完，今日不回来了。”
方盈昭点头应了，没再说什么。
芳醑心仪柏舟一事，此前她并没有刻意隐藏。柏舟离开王府时，她没过多久也去了庄子上，大家都以为她是不愿留在此处睹物思人，方盈昭也痛快放行了。可今日这种场合，她难道就不想来见一见柏舟？
方盈昭对桌子另一侧的陆寻示意了一下，陆寻立刻过来，躬身听了指示，离席而去。
柏舟若有所思地望向陆寻的背影，转头回来时，正遇上方盈昭的视线，对方意味不明地问他：“怎么，你是在意陆寻，还是在意芳醑？”
柏舟低声道：“殿下，大家都在，不要开这种玩笑……”
方盈昭偏要恶趣味地追问：“这种玩笑，是哪种玩笑？”
他的音量虽低，还是被张罗着布菜的春盎听到了，在一旁插嘴道：“殿下，柏舟现在难得回来，你就别欺负他了。”说完立刻溜回了厨房。
方盈昭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悠悠回道：“他能欺负我，为何我不能欺负他？”
柏舟刚想问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立刻闭了嘴，方盈昭又歪头过来问他：“你说是不是？”
不等他反应，下一刻方盈昭端起酒盏来，提了些许音量对陆安几人道：“恭贺得胜的话刚才说过了，借这杯酒多谢你们照看柏舟。”
陆安连忙端起杯子：“说来惭愧，阿舟能痊愈，还是多亏了孟大夫和京城的赵太医，殿下送去的药材也帮上了大忙，我们几人……还真没做什么，而且……”
“……陆安，”知道他又想提及查探时换了位置的事，柏舟忙打断他，“殿下敬你们酒，你们受了就是，说那许多做什么？”
陆安看了看方盈昭，对方单手端着杯子，含笑看着他，一脸真诚，他忙和万勇樊霍把杯中的酒喝干了。
严念坐在柏舟身边，虽用着一样的杯子，方盈昭却嘱咐厨房给她换成了米酒。她把玩着酒盏叹了口气，“你们这一趟，听起来蛮有趣，可惜阿翁不让我去……”
自从提起昆州城一役，腐坏的气味便一直萦绕在柏舟的鼻间，只要稍一分神，铁门后层层叠叠的尸体也会出现在眼前，这些幻觉仿佛从远方跟着他回到了京城。哪怕身处他熟悉的王府里，坐在喧嚣的宴席上，他依旧挥不散这些噩梦。
严念的声音像是隔着几层纸一般闷闷地传入他的耳中，他勉强笑了笑，压低声音对严念道：“此次主帅是皇甫将军，他从前是你阿翁的部下，现在本就在避嫌。你在军中并无职务，要是带你去，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别人，他与严老将军还是一家的？”
严念思索了一会儿，似懂非懂，“你是说……”
后面的话柏舟不便再明说了，不过方盈昭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严恪年归朝之前，虽未摆到明面上敕封过，实际上调动天下兵马的权力就是掌握在皇甫德手里的。严恪年回来后，他手里的兵符便交了出去，可在军中的威望仍在，许多年轻将领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只认皇甫大旗。
如此一来，军中分成了两大派，新派信服皇甫德，旧派忠于严恪年。不论两位当事人的真实想法到底为何，他们都不可以再表现得过于亲近，不然皇帝陛下该怀疑，这军权到底姓方，还是姓严了。
严念毕竟年纪小，跟着严恪年在与世隔绝的北大营长到现在，才算入了世，这些事情，严恪年未必愿意讲给她听，她不知道也属正常。不过凭她的聪明才智，很快便会明白其中因由。
倒是柏舟一这番话，让方盈昭感到有些陌生。他与柏舟相处这么多年，一向以为他对权谋形势之事毫不关心。
今日的酒烈，除了方盈昭这个主人外，其余酒量不算好的罗浮等人已经离了席。酒后春盎有些兴奋，又追着玄醴比试去了，桌上剩下的都还喝得正欢。
方盈昭连着被敬了几杯酒，有些撑不住了，他动作迟缓地望了望周围，发现主桌上早就只剩了他和一直没说话的刘英彦。参与昆州一役的柏舟四人，都被叫到别的桌上互相敬酒去了。
刘英彦见方盈昭目光投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着敬他酒，他也举杯笑了一下，仰头喝了。
反正多一杯少一杯都是醉，他模糊地想着。
醉酒之后，对时间的感受与平日截然不同，周围的一切都在随着时间长河向前奔去，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留在了原地。他擡眼看了看夜空，今晚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头顶。
邻桌上传来热闹的声音，又有一拨人端着杯子过来找他，柏舟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状连忙从另一桌上快步过来，拦在他们前面：“你们差不多行了，殿下醉了，再喝要误事了。”
方盈昭对众人遥遥端了端杯子，也不与人争他到底醉没醉，直接喝掉了杯中的酒，待到敬酒的人都心满意足地走了，他又擡头看起月亮来。
柏舟坐到他身边，“殿下，我送你回去吧，今晚喝得太多了。”
方盈昭摇摇头。
“那我陪你坐一会儿，好不好？”柏舟温柔地问他。
这次他点了点头。
陆安悄悄转过来，把刘英彦拎到另一桌的熙熙攘攘里去了，方盈昭忽然笑起来。
“快问我在笑什么。”他带着醉意道。
“……殿下在笑什么？”柏舟问。
“我一早便知道死亡是什么……”他用仅有的一丝清明缓缓讲着，“从没有人对我说过，人死了就会去月亮上，或是变成星星之类的傻话……如果从一开始，就有人这样骗骗我，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