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权力
第44章权力
第四十四章
马车在大街上穿行,从城东的驿馆驶到了城北的刑部大牢。这已经是他年后第二次到访了。
待到马车停稳,方盈昭对玄醴道:“我去去就回,在车里等我。”
玄醴却跟着下了车。
“放宽心,里面有守卫,”方盈昭擡手指了指面前气派的大门,“不会有危险的。”
玄醴犹豫了一下,回了马车上。
自从柏舟走后,多是她跟随殿下东奔西走。府中的侍卫首领杜寻是由皇帝亲自指派的,虽不至于怀疑他会做出什么不利于王府的事,但比起玄醴几个由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人,他总归更像是外人。
在京城中,玄醴从未惹是生非,柏舟还在府里的时候,她连门都很少出,可是不知为何,似乎许多人都知道她是方盈昭找来的高手。不过这样倒是方便了不少,大多时候,只要她站在殿下身边,不用出手不用言语,他也是安全的。
方盈昭此行提前知会过刑部,门口已有人候着,见他到了,开门将他迎了进去。
大朝会后,刑部依旧由上官寄掌管。
上官寄此人性情孤僻,平日里不大与人交往,也少对朝局发表看法,只热衷于钻研刑律掌集。如今他年过六十,算是朝廷的元老之一,大周现行的律法,便有不少是此人年轻时参与编纂的。
上官寄虽不爱与人交际,却不是死脑筋的教条之人,想要进刑部大牢探访囚徒,只要满足三个条件——已经定罪,不影响后续刑罚执行,经过探视之人犯放弃日后一切翻案的机会——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他一律放行。
此举一经实施,自然引起了朝内不少非议,刑部大牢是何等肃穆之地,怎可让人随意进出?如若有人犯趁机逃跑,或被探视之人确是被冤枉的,该如何是好?
听闻此等言论,上官寄对一众同僚冷笑道:“人犯大可以不接受探视,既然选择接受,总要付出点什么吧?至于逃跑……诸位可以跟我回去试试,如果哪位能从我刑部大牢里逃出去,我立即辞官退位让贤。”
这件事的收场也让人颇为讶异。
自从上官寄开始施行探视新规后,两个月内竟连续抓到在逃人犯五六人,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去探视同伙时自投罗网的。
方盈暄对此啧啧称奇,专门召上官寄入宫,询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上官寄意味深长地吐出了四个字:“人性而已。”
此时已是暮春,天逐渐暖和起来,方盈昭只着了单衣,刑部的牢房却依旧阴冷,他拢了拢外衣,缓步踱向走道深处。
这个区域关押的,多是重犯,其中的许多人都要在今年秋后一同上路,已是心如死灰,见有人来了也不理睬,该面壁的面壁,该睡觉的睡觉——只有一人例外。
王仪蜷缩在地上,紧靠着牢门,一双昏花的老眼竭力看向来人的方向。他顶着一头全白的乱发,囚服上到处是污迹和灰尘。
还未走近,方盈昭就隐隐闻到一阵恶臭,停了脚步。
典狱长殷勤地凑过来,见他皱了眉头,赶紧递上一块洁白的丝绢。方盈昭未接,只对着王仪的方向擡擡下巴,“怎么回事?”
“上次您来时,这厮竟敢顶撞您,下官就让手底下……教训了他一下……”典狱长弓着腰,将方盈昭引到牢房前,示意他看向里面,“不管他以前多风光,现在已经是待斩的阶下囚了,要收拾他,还不简单?”
方盈昭将视线投到王仪身后。
这依旧是他上次来时,王仪所处的单人牢房,只是这一次,牢房一角的便桶已经满溢,溢出来的污秽之物以便桶为中心向周围蔓延,有些已经干涸凝固在地面和墙根,有些还在以极慢的速度流淌着,逐渐占领可供人落脚的位置。
每个囚犯都有的茅草铺盖也被浸在了污秽里,已经没法再睡上去了,现在王仪坐着的地面,是为数不多的只有灰尘没有秽物的地方。
典狱长献宝似的表情,让这一幕更加令人作呕了,方盈昭面上不露喜怒,擡手示意典狱长退下。
他面对王仪站着,一时默然无语。
王仪活了风光无限的一辈子,最终却落得个连牢头都能随意欺凌的下场,让他有些唏嘘。他当然懂得世事无常,人的位置可以在顷刻之间骤变,但到了亲眼见到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王仪见他表情不如自己想象般痛快,干巴巴笑了两声:“淮南王殿下,还是年轻啊……”
方盈昭也跟着轻笑了一下,“王仪,此种处境下,你还有心情取笑别人,令我十分钦佩。不过在陛下面前,怎么不见你有此等涵养?”
“我已是待斩的阶下囚,你既不愿为我保命,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王仪在地上转了个身,做出一副不配合的姿态。
方盈昭摇摇头,王仪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刚才何必扒着牢门看是谁来探视。
此前他告诉方盈暄,王仪要他帮自己保命,否则便什么都不说,于是什么都没问出来的话,并不是信口胡说,方盈暄不信罢了。
只是王仪知晓他与赫莱秘密会面的原因,他很快便想明白了,就没有在此事上再与王仪浪费时间。
双方见面,他与赫莱都极力想要促成互市,自是担心节外生枝,不会将消息外泄,那么唯恐天下不乱的,只有半路上意外杀来的另一伙人了。
大朝会时他没有想到,是没料到王仪竟真与东突厥有所勾连。
“绣锦坊的外族奴隶,是通过突厥王室经营的市场采买的吧。”方盈昭忽然说道。
王仪的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静坐片刻后,还是缓缓转了过来,“我用东突厥王室的隐情,换自己一条命,可以吗?”
方盈昭微笑着摇摇头。
王仪又问:“换我儿子王修文一家的性命呢?”
方盈昭想了想,道:“可以。”
王仪似是思索了片刻,道:“阿史那赫莱的生父是汉人。”
方盈昭道:“这不是秘密。”
王仪咧开嘴笑了:“你知道这汉人是谁,或者说,是谁的人吗?”
王仪并不是近年才与突厥人勾搭上的,早在几十年前,他们便有所往来。
东突厥的汗王阿史那真,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其中的多数已经在部族争斗中丧命了,到他当上可汗时,还活着的手足,只剩下了姐姐阿史那云,和长兄阿史那律。
与阿史那真相争最凶的,便是阿史那律,两股势力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阿史那律手下有一名神秘的汉人军师,深谙谋略与兵法,让阿史那真吃了不少亏,至今也未能统一草原各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