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重逢
第38章重逢
第三十八章
皇甫德大军驻扎在昆州城外,去见柏舟不需要进城,方盈昭此言让玄醴有些担忧。在他们出发之前,昆州城的状况就已经非常糟糕,每日掩埋的尸体逾百,她没有把握护住方盈昭不被感染。
浓重的雾气使方盈昭的面目变得有些模糊,她觉得他似乎像往常一样对自己笑了笑。玄醴看不懂,那是让她不用担心,还是在说,感染也没关系。
直到浓雾完全散去,方盈昭也没有再开口。
船只很快在曲州码头靠岸,在方盈昭的坚持下,护卫他的禁军全部随行大夫们的马车,身边只留下了玄醴和方思昂。三人带着部分药材,骑快马先到途中的驿站稍作休整,第二日天一亮又立刻启程了。
就这样马不停蹄赶到昆州城外大军驻扎处,也已经是第九日了。皇甫德率众在道边相迎,双方简单寒暄几句,方盈昭便去见了孟弘,将从京城搜集的部分药材交给他。
方盈昭抄录下来的古医书,已经八百里加急送过来了,此时见到他本人,孟弘拜倒在地,感激地一把抱住他的腿,“淮南王殿下,您送来的医书帮上了大忙,救了数千百姓啊!”
方盈昭赶紧让玄醴把他扶起来,“后面还有药材和大夫,这两日便到,应该能派上用场。”
疫病发展到这个地步,最缺的就是药材和人手,方盈昭此时将二者送了过来,对昆州的百姓无疑是场及时雨。孟弘此前并不认得方盈昭,也未曾留意过朝堂争斗,此时只觉得迎风立在自己眼前的,根本就是一尊活菩萨。
营地因方盈昭的到来而忙碌起来,柏舟的帐中却依旧静悄悄的。他面如死灰,黑色的脉络已经爬满了脸颊,双手的手腕都包着纱布,隐隐透出血迹来。
俞湛清已经痊愈了,在床边安静守着他。
她刚过来看柏舟的那日,柏舟精神还好,还能倚在床头与她聊天。可是不过一两日的功夫,病情就急转直下,他开始整日昏迷不醒,气息越来越微弱。此病根源在血液里,孟弘别无他法,为拖延病情发展,只得一日两次给他放血,拖延死期的到来。
孟弘又何尝不知道,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就在他已经绝望之际,竟收到了京城送来的医书。方盈昭一手小楷工整又漂亮,还专门将重要的部分标注出来,书页后附上了赵谦对此病的看法及用药的建议。
孟弘将二者结合来看,很快找到了症结所在,他一扫平日镇定的模样,激动地抓住皇甫德的手臂:“将军,有救了!”
冷寂的营帐里,柏舟做了个梦。
他在梦中回到了少年时混迹的永安街头。
方盈昭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一丁点大,脸蛋肉嘟嘟的,像个金妆玉裹的小粉团子。
小粉团子坐在破箩筐后面咬手指头,柏舟笑着摇摇头,正要上前去带走他,可是转眼间,无数的禁军和宫人出现在他们之间,等到他再看过去时,年轻的方盈暄已经牵住了方盈昭小小的手。
方盈暄似是看了他一眼,很快便被众人簇拥着渐行渐远了,柏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什么都说出不来。
如果错过了这次的相识,他与方盈昭此生不会有交集。
强烈的悲伤与恐惧在胸中升腾,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总是守在床边的小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的殿下就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册书卷,见他醒了,用他最熟悉的好看的面孔冲他微笑了一下。
柏舟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愣愣看了他一会儿,哑着嗓子道:“殿下,快离我远些……”
方盈昭扬了扬手里的书,“我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了,现在离远些,是不是晚了点?”
柏舟定睛望向他缠满纱布的手指,“……殿下的手伤可有好些?”
“已经好了,”方盈昭一向说谎不眨眼,“不信可以拆开纱布让你检查。”
柏舟忽然有些生气,虚弱地质问他:“殿下为何总是不爱惜自己?”
“我大老远从京城赶过来,来了你就教训我?”方盈昭一脸委屈,“我染上病岂不更好?这样京城也回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你不喜欢吗?”
说到最后,方盈昭已经收起委屈,换了一副表情,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专注看着他。纵是在病中,柏舟还是红了脸,他知道方盈昭不可能真的留下,但还是认真答道:“我不喜欢,我希望殿下无病无灾,好好地回京城去。”
见他这样,方盈昭也不忍再逗他了,“别怕,孟大夫已经查明,此病不接触便不会传染,我在这里同你说说话,无妨的。”
柏舟这才来得及想起自己的模样,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吓到殿下了吧?”
“会好的,”方盈昭轻轻摇摇头,“这几日,你昏睡时,孟大夫已经调配了新的汤药,你和昆州城的百姓,都会好起来的……”
重逢的惊喜并不能让柏舟支撑太久,方盈昭的话语逐渐模糊在他的耳中,纵使舍不得,他还是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柏舟的账外,玄醴和方思昂已经从焦急等到了麻木,见方盈昭终于出来了,两人赶紧按孟弘交待的,拿干净的湿布沾了皂角水帮他擦手擦脸。方盈昭侧脸躲过皂角水的袭击,哭笑不得地接过方思昂手里的湿布,“不敢劳动堂兄……”
方思昂为人一向稳重,话也少,这次思量再三还是张了口,“既然殿下叫我一声堂兄,我就也不见外了——殿下此行的目的暂且不论,结果确实是有利于昆州百姓的,我不便说什么,但是贸然接触病人,实在太过草率。”
如果说方盈昭在这世上会怕什么人,那就是方思昂这样严肃又古板的老实人了,听到这话,他乖乖点点头,“等到后续药材和大夫到了,我们就回去。”
方思昂没想到他拼着和陛下翻脸,带着手伤好不容易跑到这里来,竟能轻易答应回去。但既然他如此承诺了,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再不多话,直接告退回营帐了。
终于没有外人在场,玄醴开口问道:“柏舟怎么样?病得很重?”
“嗯,”方盈昭一直在人前提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下来,眉眼间带了几分倦怠,“孟弘的方子其实没有问题,那个小姑娘就是用这副方子医好的,可是在柏舟身上用处却不大。”
“刚才听人说,城里用这方子治好了不少老人和孩子,身体越好的青壮年越难痊愈。”玄醴道。
“赵谦给他的方子添了几味药,他又根据古医书上记载的内容重新调整了药量,城内情况好了很多,”方盈昭长长叹了口气,“希望,在柏舟身上也有用吧。”
玄醴自然不会问“如果没用怎么办”这样的废话,她对于医术一窍不通,帮不上忙,只能选择相信孟弘。她与柏舟相识的时日并不算长,如果不凑到一起喝酒,一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但她不知何时,已经把王府里的伙伴当成家人看待了。
“家人”对她来说有些陌生,是个阔别经年的词,但她懂得这个词带来的温度。
“在我的家乡,也发过一场瘟疫。”
夜里风凉了,她点燃了空地上的篝火,陪着方盈昭默默坐着看了一会儿天,忽然开口说道。
“那时候,我差不多和那个姓俞的小姑娘一般大吧……父母亲早就不在了,家中只有我和祖母相依为命。我不合群,从不和邻里的小孩子一起玩耍,祖母也很少出门,我们就这样坚持到了最后……”
玄醴极少提起自己的过往,方盈昭没有插话,静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