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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病榻

第122章病榻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人穿过半开的城门,还没走几步,地上又跪了一群人。这群人未敢拦路,只跪在墙边,时而望向城门的方向,见二人来了,复又低下头去。方盈昭勒停马匹,定睛一看,正是城门校尉及一众城门吏。

城门校尉伏地道:“还请淮南王殿下治罪……”

为的正是方才方盈昭被拦在城外之事。

方盈昭挨个看了看这一地请罪的兵卒,不禁笑道:“你们何罪之有?梁王奉皇命监国,手握生杀大权,你们如若抗命,才是蠢事一桩。”

说罢,不等对方反应,直接催动马匹,向着城中央疾驰而去。

柏舟默默将他送到皇宫门口,远远就看到方思昂带着一队禁军迎出门来,这下总算放了心,调转马头,向着东三营方向离开了。

方盈昭在宫门口下马,方思昂松了口气,遣散身后的禁卫,上前迎了几步,“知道你这两日到,没想到你深夜进城。方才有个城门吏溜过来报信,我才知道你被梁王拦了。”

方盈昭微微笑着,无奈摇了摇头,“方盛的消息倒比堂兄灵通,只是他明知道在我这里讨不到便宜,偏要跟着熬一夜。”

方思昂也苦笑了一下,告诫道:“他现在手握监国之权,你勿要再与他起冲突。”

方盈昭不以为然,语气轻浮:“以后遇到他,我绕路走便是。”

方思昂听他明明就是在赌气,不欲再多言让他不快,但思来想去,方盈暄的嘱托仿佛就在耳边,半响,又开口劝道:“现在陛下病重,方盛一向与你关系不好,正想着如何难为你,你何必招惹他?避其锋芒才是聪明的做法。”

提到皇帝,方盈昭本就不甚愉快的神情又沉下去几分,他一直忍着没有开口询问方盈暄的病情,此时终于问道:“皇兄……如何了?”

方思昂叹了口气,道:“陛下时睡时醒,神智倒还清醒,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方盈昭也只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后面的话,无非“只是病入膏肓”,“只是药石罔效”,“只是时日无多”,方思昂不忍说出口罢了。

二人走到天玑殿外时,东方的天际已经发白,八宝在台阶下遥遥望着他们。

方盈昭停下脚步,站定,对方思昂拱起手来,浅浅施了一礼,道:“堂兄所言,我记下了。”

方思昂忙退开半步,默默回了一礼。

方盈昭重新迈开脚步,向着八宝缓缓走去,这次方思昂没有跟上,只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身影逐渐被夜幕笼罩。

寝宫很静,在夜里也燃着几盏灯,透出昏暗的火光。四喜本带着几个宫女和内侍守在一旁,此时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方盈暄正醒着,斜靠在床头,随手翻着一卷书册,见方盈昭进来,欢喜地伸出手招呼他:“昭儿,快过来。”

方盈昭快步上前,跪倒在床边,望着他销瘦的、丝毫没有鲜活气息的面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方盈暄却还是笑着,拍拍床沿,示意他坐。

方盈昭咬了咬嘴唇,将自己挪到床上坐下,口中嗫嚅着:“皇兄说要等我回来的。”

方盈暄笑道:“这不是正等着你?”

方盈昭低头默然片刻,问道:“赵谦怎么说?”

方盈暄不答,擡手蹭了蹭他的脸,将他面颊上的一抹灰尘擦掉,又握住他的手,轻轻替他揉了揉手指上被缰绳勒出的血痕。

方盈昭下意识地往外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便由他握着,嘴上道:“不疼。”

方盈暄道:“手受过伤,日后要加倍小心。”

方盈昭柔声应了,又问道:“皇兄读书,怎么不多点几盏灯?”

方盈暄轻轻笑了,“读不了多大会儿功夫,就不必麻烦了。”

静坐了片刻,方盈昭道:“玄铁矿还需两三月才能运至京城,到时就按约定好的,全部交到靖国公手上。”

“打造兵器,靖国公有自己的路子,尽可以放手让他去办。”方盈暄道。

方盈昭好奇道:“靖国公年轻时到底做过什么生意?竟让他攒下如此雄厚的家底。”

方盈暄笑道:“这个,皇兄不便告诉你,日后若有机会,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方盈昭想想方穆一贯高深莫测的模样,连连摇头,“我可不问他,怕他又给我谜语猜。”

方盈暄大笑起来,笑过后,又道:“看外面天光,快到早膳的时辰了,今日留下来……”

话还未说完,方盈暄突然失去了意识,像个断了线的人偶一般,跌落回到床头层叠的软枕中,就连面上的笑意都还未来得及散尽。

方盈昭骤然一惊,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攫住,手颤抖着伸出去,一时不知道该探鼻息还是该去摸侧颈的脉搏,呆了片刻,低低唤了声:“……皇兄?”

当然得不到回应。

但方盈暄胸口微微的起伏使他的心稍稍定下来,他起身,将软枕撤掉两个,让方盈暄平躺下,转身开了门,对候在门外的四喜道:“叫赵谦来。”

四喜应了,又擡眼看了看他,想说什么,终是没说,转身走了。

方盈昭重新关上殿门,望向昏暗的内室。

这便是方思昂欲言又止的话吧。

——陛下时睡时醒,神智倒还清醒,只是随时会突然昏厥,连赵谦都没有办法。

方盈昭闭了闭眼睛,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人都会死,不管是方盈暄、柏舟、自己,抑或是年纪尚幼的严念。人从出生起,便一路奔向死亡,只是有人的终点近些,有人的远些,有的人跑得快些,有的人慢些。死亡是最公平的东西,无论你是一国之君或是街边乞丐,人人都有这一天。

可当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人熟悉却又苍老了许多的脸,一直被压下的莫大的哀伤还是从心底涌出。他的心里有个声音一直藏在理智后面轻轻地唤着——你别离开我,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不想你走,再陪我一段日子吧,好不好?

他想起上一次,他跪在床边,方盈暄心疼他似的,很快便醒来了。于是他又跪下,握起方盈暄的手,那里原本的温度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之前两人的对话都是他一个人幻想出来的一样。

他忽然间竟有些不确定了,方才他进来时,方盈暄真的是醒着的么?那些话语,那些笑声,是真实存在过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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