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乖乖
137乖乖
第一名很难,谢斯年常以为他的第一名是无用的。
诊室里满目愁容的老太和一脸纠结的女儿向他发问:“还有啥办法么,还是说,只能等着了?”
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消瘦的老爷子,瘦骨嶙峋到眉骨突出,显得眼球向内凹陷,皮肤干瘪缺乏血色,眼神清澈地来回摆动,时不时看向医生又转头寻找声源看向女儿。
“他聋——听不着,你说吧。”老太下意识拍了拍老伴儿的肩膀,俯下身趴在耳边大声说:“大夫问你早上吃啥了!吃的多不多!”
老爷子认真地听后大声回答:“多着呢多着呢!么少吃!”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谢斯年应付般点点头,手里拿着决定命运的报告单苦笑说:“你们家老爷子现在八十多,甭花钱找罪受了。”
意思是别瞎折腾了。
女儿和母亲面色凝重地对望一眼,又问:“一点儿啥办法都没有了?”
谢斯年郑重而阴沉地点了下头,“多哄老爷子开心。”他说,“尽早回老家吧,这么大岁数甭遇到个什么事儿回不去了怎么办。”
获得无数次第一名的意义是坐在这里送走获得希望后又逐渐失望的患者,并且他无法像其他地方的医生一般建议患者转诊上级医院,比他们更具备影响力的只剩下海外顶尖肿瘤中心,可又有几个患者能负担得起呢?从全国各地来到北京,许多患者已经付出一个家庭所有的努力,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难受。人是自私的,他庆幸免疫结果不理想的不是李凡,又觉得或许每个患者都是他们家里的“李凡”。
此刻老爷子看向得知真相后的老伴儿和闺女,眼神里的困惑是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留意到患者女儿的失落,他隔着桌子拉起老爷子的手吸引注意力,又对眼看要情绪失控的女儿招招手示意将轮椅推过来些。
老爷子乐呵呵地将眼神挪向谢斯年,不明白年轻人用意的他只觉得面前的轻大夫亲切、面善。
谢斯年费劲地扭过身子,滑着座椅的椅子尽可能离老爷子近点儿,在耳边大声嚷嚷说:“回去了好好吃饭!高高兴兴的!”
“哦!好!”老爷子用力地答应,紧接着拍了拍谢斯年的手:“谢谢你啊大夫!”
“不客气!”谢斯年微笑回答。
趁这功夫擦干眼泪的患者女儿弯下腰,“听见了吧,爸,没啥事儿!多补充补充营养!”很快接受事实的她顶着泛红的眼圈擡头说:“谢谢你大夫,麻烦你了。”
“回去之后每个月再在地方医院复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你们心里有个预期。”谢斯年叮嘱说。
老爷子仿佛没听见女儿对他说的话,家属和医生简单客套几句后正往外拖拉着他的轮椅,他笑呵呵地冲谢斯年挥手,说出句出人意料的话。
“谢谢你啊大夫,你也健健康康的!”
最迫切需要健康的人祝他健康,谢斯年先是愣了一下,权衡利弊来说八十来岁的人了得了个绝症没有再去折腾的必要,刚接诊时他甚至觉得多余做这么多检查打破砂锅问到底,活够本儿了。他摆摆手微笑着和老爷子告别,这个祝他健康的病人——现在他为刚才的想法觉得愧疚。
人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中,任何情况下都要先被视作对幸福充满向往、对疾病充满恐惧的人。像被抽去精神的谢斯年往椅背上一靠,如果他没有获得那么多第一名,连坐在这里安慰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诊室里南来北往每天充斥不同口音的普通话,谢斯年对于疾病的无奈早习以为常。并非他麻木,医学的前进必须要有理智的思考和感性的目标,始终坚持尊科学、济人道。
身后的学生们仿佛察觉出些端倪,他们没有继续安排叫号,面面相觑后离谢斯年最近的男生探头问:“谢老师,还继续叫号吗?”
回过神的谢斯年迟疑片刻点了下头,“继续。”
他遇到过很多令人寒心的患者,但只要得到一个人的肯定,职业生涯就有了继续下去的信心与动力。
最近查资料、做实验弄得谢斯年头昏脑涨,下班后处理完所有工作顶着干冷的风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而他早上七点半还要去单位接班……这种生活节奏谢斯年早已习惯,基本上回家时李凡已经睡下,他则轻手轻脚地洗漱好钻进被窝。第二天早上李凡没醒时,他又早早起来做好早点吃完去上班了。
“回来了哥?”
轻手轻脚推开门又回身关门的谢斯年没发现客厅里小台灯还亮着,“还没睡呢?”他扶着门框放心大胆地甩开膀子脱了衣服弯腰换鞋,带着几分埋怨道:“跟你说甭等我了。”
“嗨……”李凡揉揉脑袋打了个哈欠,拖拉着大一码的棉拖鞋摇摇晃晃向他久哥走来,打马虎眼说:“睡不着,看了会儿书,一晃儿你就回来了。”
“吃了吗?”李凡继续问。
“食堂吃的——早知道我路上买点儿吃的回来了。”谢斯年话锋一转。
刚好李凡没睡,这一个月里他们很少坐在一起吃饭聊天,虽然嘴上埋怨他第二天上班还不早早休息,但心里早就盼望的不得了。
伸个懒腰的李凡走进次卧,随便捧了一堆零食扔在餐桌上哗啦啦一堆,
眼见零食要从桌上掉下来,“哎你慢点儿,”谢斯年制止道。
大手一挥的李凡双手摊开面向餐桌,颇有种“大功告成”的骄傲感,买什么吃的,这不有多是?
“……”
骄傲的像是等大人夸奖的小孩子,谢斯年一时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他买的那些东西,谢斯年都不爱吃。
“行吧。”他久哥勉为其难答应,脱掉马甲坐在桌前撕开一包甘草杏往嘴里送,“估计再熬一周,论文快收尾了。”
李凡以极其嚣张的姿势靠着椅子,他“哦。”一声,两只脚搭在桌子上,他久哥看了他一眼本想说他什么的,又想到乐乐只有在家里这么随便,继续闷头吃东西当做没看见。
“累不累?”他问,“单位里没什么糟心事儿吧?”
“没有,”谢斯年回答,“就是今天有个老爷子,”
“怎么了?”
“非典型慢粒,费城染色体阴性,八十多岁没治的必要了——临走前他和我说,祝我健健康康的。”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心里不是滋味儿,谢斯年揉揉困顿的眼睛,转移话题说:“我前两天从家里带回个东西,等我去拿。”
他不喜欢李凡过多接触与他相关的沉重话题,李凡是他的爱人,但他也是个病人。
幸好心思敏感的李凡在他久哥面前神经大条,不留任何多余的心思,“哦,好。”
他久哥什么时候背着他偷偷回家了?李凡想,不对,回家怎么能说是偷偷呢。正想着时他久哥捧着个褪色的红色包装盒走了出来,用手在桌上腾出个空间后拆开包装盒,里面是个……灰色大箱子的卡车?
恶补国内外30年来所有动画片的李凡眼前一亮,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满脸兴奋:“我操,擎天柱?”他蹲在椅子上摇头晃脑,从不同角度看这汽车人的模样,它陈旧又崭新,有些贴纸已经泛黄、卷边,整体却很新。外观普通的红色盒子已经微微褪色泛白,许多年头过去留下些日子的痕迹。
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李凡端起肩膀擡头看向他久哥,“我能摸摸吗?”
谢斯年点头,“拿过来就是给你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