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岩灵
我们都会失去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存在时不会觉得特殊，失去后才让人感觉到足以压垮精神世界的遗憾和痛苦。如果失去是必然的结果，上天有没有在以往的某一刻给过我们指点？记忆里斑驳画卷上还在溪边戏水的小孩啊，他们还在吗，谁还能回到起点吗？那个一切都好、时光未老，所有缺憾都没成空洞的起点。这段话是萧然以前所读到的。初读时没什么感触，最近几年失去的东西多了，才明白原来得与失的缺憾如此难以填平。他不喜欢失去，也不喜欢身边有人失去什么。
萧然坐在一张椅子上，闷头喝茶。
清文象来接他了，也提押走了慕容大伊，只不过断了一只手臂，空荡荡的袖子里风在乱逛。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上了这个战场，大大小小的伤亡都见过了，比起那些死去的弟兄，我还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清文象久久没有刮过胡子，下颌处已经完全被茂盛的胡子覆盖，对于自己断臂这事好像已经看的很开。他用仅剩的右手揭开茶盖，端起茶杯在嘴前吹了一下热气，随后轻轻啜一口。
“文妍怎么办？”
清文象喝茶的动作一顿，把茶杯放下，看着右手上那条手链久久不语。
“被谁弄的？”萧然冷冷问道。
清文象露出一丝苦笑：“.我说不知道你信吗？”
庆海城的一个仓库铁门被打开，光亮照进来。
萧然和独臂的清文象走进来，一进来萧然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到了。
“看到了吧，这些石头都是我们镇北军的兄弟，这是徐奇，你那个小队的成员之一。”清文象指着一个体型较大的石像跟萧然说道。
这个石像的模样与徐奇并无二致，平躺着，腿脚伸展开，两手放在腹部，像是沉沉睡去一样。
数以百计的石像被摆放在这个原先的官府仓库里，石像逼真，表情生动，绝大部分的石像面部呈现出痛苦的神色，像是在忍受着什么惊人的苦痛。
萧然站在仓库中间，难以置信。
清文象的靴子踢着一块条状曲折的石块过来，石块骨碌碌滚到萧然脚下，石质手臂断口处光滑，像是被利器所斩断，五指呈张开状，好像在努力抓什么东西。
“我的手臂，被我自己斩断的。”
萧然将其捡起来。手臂出乎意料的沉重，完完全全就是石头，没有任何血肉在上面。任凭他怎么去检测，这石头就真的只是石头，没有半点伪造的痕迹。
萧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军方特地用一个仓库来储存这些石像了。他们太沉重，一个普通人的重量就在一两百斤而已，变成石像之后近千斤的重量，处理起来相当不便，此时战争形势紧迫，各个部队都有任务在身，只会嫌人员不够，哪里能腾出手来处理这些？
突然间萧然又摇了摇头。
庆海城之内几十万军民，如果这些死者是零零散散的变成石像的，那处理上不会存在太大困难。除非这些石像，是在很短暂的时间内形成的。
据萧然所知，这个世界上目前还没有任何组织能研发出将人变成石头的药物。瞬时间爆发的高温可以将人碳化，但会很大程度的降低其质量，不会像这些石像这样质量上反而增加了。
萧然问道：“我有个不确定的猜测。但需要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清文象道：“你们被派出去截杀敌人不久后，三大宗派的人便到了，进城不久便开始叛变。其时吴笛仙和刘剑将军两人带领了五万军队出城，准备抄楚国那帮孙子的底，阳关里面防备空虚，经此叛乱更是火上加油，岌岌可危。我当时正在混乱中组织部队，徐奇就跟着我身边。他奶奶的，我也不管说出来你信不信，反正就是一座山头砸塌了整个北墙。”
“阳关附近没有这种山头！能有这般规模的山头远在十几里之外，十个上境武者也搬不了那么远！何况阳关被破之后我回去看过，没有你说的这种巨大的山头。”
“我就知道你不信”
“不，我信了。”萧然插了一句，又示意他继续。
“北墙塌了，但楚军没一个攻进来的。我当时听到的是混乱的惨叫声，乱的你都听不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后面我就看到了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的景象，萧然，真的，老子这辈子没怕过几次，那天是真的怕了。
你能想象到，一群人朝你跑来，一个接一个的变成石像，啪嗒啪嗒一声声掉在地上摔裂的那种诡异场景吗？”清文象目光幽幽，似乎又回到了那天的战场上，“徐奇推着老子跑，老子拉着部队弃关逃跑。当时也不管窝囊了，又怕又乱。混乱中也不知道方向，我们跑到西边去了，绕了一大圈才回到这边。
但过了几天，有些人还是变成了石头。徐奇这小子进了庆海城之后，袖子里突然掉出一块石头出来，没多久就不行了。老子左手石化的时候，心里一狠，提刀砍了左手，这才有这么一条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萧然听完后，神色凝重。他想起了一种圣血，名叫岩灵，属于夜宇圣血的一个分支，排名十九，能生出一种微小如蜉蝣的小虫子将所碰见的一切非石生物石化。这类圣血者一辈子都穿着一身密不透风的石头盔甲，身材高大，居住在极北之地，是独立于四大圣族之外的一类圣血者。
只是圣血者曾有一个盟约，那就是不参与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左右大陆局势。圣血的力量太过于强大，强大到令其拥有者恐惧，越是强大的猛兽越应该被关进笼子里。
如今有一只狮子咬破了笼子的铁栅栏，走出来开始咆哮。权力和力量之间的平衡开始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战争号角声则必然要被吹响。
一块石头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在仓库里有些小小的回声。
萧然二人转头看去，却见仓库最深处一只扭曲的石手伸起来，死去的一个战士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关节不自然的僵硬，踉踉跄跄的向他们走来。随后又有不少石像诡异的站起来，朝着萧然他们所在的大门方向而来。走着走着，最前面的石人的头部突然从颈部上掉落，在地上摔碎开来。
萧然淡漠的看着这群突然间好像又有了生命的石像，拉着不知所措的清文象走出仓库，“啪”的一声反身将大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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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调几桶火油来，将这座仓库烧了。”
清文象有些惊疑的扫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萧然点了点头：“敌人和我是同一类人。这场战争，开始复杂起来了。”
调动火油的速度很快，仓库在大火中熊熊燃烧，黑烟大起。
萧然看着冲天的火光，好像透过炽热的火焰看到了未来烽烟四起，屋舍毁塌，百姓流离失所的景象。事关种族存亡的残酷战争还没有打起来，他们内部却已经开始争夺权力。
只有圣血者才能明白将圣血者的责任。他们独立于普通人类世界之外的意义，并不是自作清高，而是在防备着一场将要到来、并且终将到来的灭世浩劫。像萧然这一类人，从一开始就是被当成随时准备好面对死亡的战士来培养的，他们所要面临的敌人，恐怖无边。
有人赶来欲救火，见到放火者后却默默离开了。
这场火烧的并不久，仓库里有些堆积的发霉棉花，助涨了火势。数十个武者在附近防备火情，将冲天火焰严格控制在一个小区域内。帅帐的人只是来过问几句便离开了，无论是清关流还是其他的将领都在关心防备的同时，努力试图从慕容大伊这个黑虎军副将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萧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参与到这场审问之中，将慕容大伊交出去之后便没有继续处理后续事情，解毒丹药已经给慕容大伊服用，预计过一个月之后便可以彻底除去毒性，恢复其原有的功力。他立下的功勋已经足够多，不能把所有的功劳都抢到自己身上。
楚军的进攻一刻不曾停止。
山脚下，楚军中央大帐中，一个浑身石头铠甲的人坐在正中间，尊贵如黑虎军主帅、楚国亲王流詹也只是陪坐在其下手。
“这场仗不好打。”石甲之下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石甲人手里转动一个茶杯。
有什么不好打的，你们不就是上去施法将人变成石头吗，死伤的都是我们的人，你们来的十个人里面可有一个受伤了的？
流詹心里暗骂着此人的贪心，嘴上说道：“最新的礼品已经装车送过去了，请齐先生放心，只要帮我们打下落日帝国，我们大楚还有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