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
安居
供奉神佛回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看起来容易，不过是找一处地方安置即可。可是顾思渡却不打算这样潦草布置，他先在家中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落院，庭院中有乔木郁郁葱葱，可以带来一丝清凉，这还不够，这一处院落中还要造出一方静心堂来，为的是方便佛女可以每日念经斋戒，后殿还可以沐浴焚香，起居皆在这一处完成。
这些是在去沉香寺前就准备好的，静心堂中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入主住进来。除此之外，就连各种香都配了一套齐全，各种念珠都随手便可拿起。
典雅清新，一看就是用了真心布置的。
道云跟随着姜予梵走入宅院之中已经感叹过一回这些雕梁画栋，人间天堂了，可是来到他们要住的这里，她又觉得到了另一番天地里。
光是金银珠宝堆砌并不能看出家底来，更是这些随手一用的小物件都是难得的珍宝，这才稀罕。道云兴奋得很，她没有出过寺庙，当她想要与姜予梵分享这些，可她却瞧见着姜予梵作寻常观的模样，并不惊讶。
道云想起来了，从前姜予梵也是官家的小姐，想来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她收起了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轻轻咳嗽了几声，双手合十对着堂中的佛像拜了又拜。
静心了下来。
此时顾思渡已经迈开着步伐走进来了：“菩萨，这些布置可还好？若是缺什么漏什么，我即刻让人去补上了送来。别和我客气，能供奉请来您，是我的荣幸。”
姜予梵还没说话，就又有人领着几箱子的书送了进来。
“这是什么？”姜予梵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这些是我为您准备的经书，不知道您爱看什么，我就都准备了些。”顾思渡打开了其中的一箱，为姜予梵展示了一番。
好，太好了，姜予梵最讨厌的就是看经书了，这顾思渡还真是回回都能撞在她的枪口上。
道云在姜予梵的身后捂着嘴偷笑，在顾思渡满脸不解的神情下才收敛了不少，对那些搬经文的人道：“你们就随意摆放在屋中即可，放在一处，不要占地方，来日也好收拾搬走的。”
搬走的话再收拾不就好了，这些每日都要看，也不拘于一定要搬在一处的。顾思渡才想要开口，可是他转念一想，姜予梵所做的事情一定都是有缘由的，他不能问。
问了就是泄露天机。
“斋饭已经都布置好了，要不要传？”
“够了，”姜予梵打断了还要说话的顾思渡，“你准备的都好，都够了，不用再准备别的了。”
这些比沉香寺里的都要多了。
“那就好，今日您先安顿下来，我就不打扰了。”顾思渡对姜予梵道，他明白舟车劳顿需要休息，自己便退出去了。
只剩下自己人，屋中自在了许多，也不用拘束。姜予梵沐浴后换了一身衣裳刚点上让人静心的香，姜予梵已经习惯过着这样的日子了，无悲无喜，的确能让人静心。
此时她听到道云在翻看那些经书：“佛女，都是些好的经书，难寻的易懂的都在这里了，只是可惜了，顾思渡不知道您不爱看经书，放在这里也是浪费，要可怜它们在这黑漆漆的箱子里了却此生了。”
“但是也好呢，这顾思渡感觉像是个傻的，您说什么他都信，这里的日子应该会比沉香寺过得更舒坦些。”
“道云，今日没什么事情了，也不用你帮忙，你先回去吧，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姜予梵置身此地，仍然觉得如梦一般恍然，换了个地方总是要再习惯习惯的，道云知趣，听到这里也就回到自己的屋中，也吩咐人不再打扰。
这世上庸庸碌碌，人来人往，人们总是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奔波不得闲，只有两种人能够清闲下来，一是富贵人家，二是在寺中清修的人。
日子一旦慢下来，山花水鸟，一草一木都变得可爱起来，万物有灵，处处可以窥得天机。重入樊笼里，姜予梵想要得到的也算是成真了，离开了沉香寺，但她并未有自己想的那样开心。
她如何辗转，都只是在这天地之间的行客，哪里都不是她的家。她的那个家早在她被丢进沉香寺的时候，就再也不复存在了，她浑浑噩噩之间，分不清楚天地，是沉香寺的住持收留的她，沉香寺的住持总是一副怜悯的目光看着姜予梵。
姜予梵还记得当初自己要从沉香寺逃回家去的时候，和住持有过一场辩论，她问住持：“人人都说佛会度有缘人，若是无缘之人，佛度不度？”
她想要走，她想问问住持为什么不能走。她说：“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佛法无边，难度无缘之人。我要走，你们不能留！”
住持回答她说：“佛法普度众生，不是佛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佛，这个缘不是你口中的有无，而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
自己创造出来的缘分吗，姜予梵冷笑，她连经文都读不懂，几次逃跑也都被抓回来关在屋中念着经文。就是为了一块招牌，就是为了香火供奉，这些算是什么缘分，孽缘吗？
那些被抓回去关起来的记忆历历在目，有时候会来到姜予梵的梦中，那些可怕的声音，都敲打着她的每一根骨头，霎时闪回，那些低语也都萦绕在她的耳边，让她久久不能沉静。
“你看你的名字里头就已经和佛法有缘了，这就是你的缘。”
“你的爹娘不要你了，把你丢弃，你还不明白吗？”
“不，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姜予梵喃喃自语，她总是会梦到她第一次逃跑的时候，她兴奋地觉得自己可以做回千金小姐，她不想要吃斋念佛，不想要清修度日，可是她回到家却敲不开那朱门大户，她被自己的爹娘抛弃，根本就没有见到她的爹娘。
“就因为那一句谎言，为了那一句危及家人吗？”
“予梵啊，你要体会爹娘的苦心，你爹爹他正值升官之际，若是见了你断了官路可就不好了。你放心，等度过这些劫难，娘亲自接你回家好不好？”
不，那是骗人的，那是他们乱说的。姜予梵声嘶力竭地开口，可是她无论怎么张开嘴巴，都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她看到了自己的爹娘升官发财，她看到了自己的爹娘怀抱麟儿，他们是旁人都羡慕的人家，这样的热闹里，没有姜予梵。
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句：姜予梵，那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你还执迷不悟什么，你快舍了他们吧。
“不，我有家，那是我的家。”
所有的无力在那瞬间消失，力气回到了姜予梵的身子里，她猛地坐起来，那些热闹声远去，一切归于平静，姜予梵平复了心口的呼吸，她环顾四周，看清楚了这里不是沉香寺，她不用被关禁闭，也不用被丢弃。
原来她做了个噩梦，原来她已经离开了沉香寺。
窗外明月皎洁，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风将窗棂吹得作响，有心思的人是睡不着的。姜予梵披了衣裳，走到窗边去，外头的热渐消下去了，知了蝉鸣声响，此时若是出去纳凉，那便是人生快意的事情了。
姜予梵横竖睡不着，她推开窗子，往庭院的凉亭中走去。
庭院中并未只有姜予梵一人，这样好的夜色，也有同样难眠未寝的人来赏月。姜予梵的脚步声引得那人回头，看见来人，那人兴奋笑道：“菩萨，是你啊，你也睡不着吗？”
“不要叫我菩萨，”姜予梵有些恼顾思渡的这一腔赤忱，“我说过我了我是假菩萨，你可以叫我姜予梵，或者佛女都可以。”
“姜予梵，”顾思渡思忖了几下，“你还说你是假菩萨，你的名字中都和佛家有缘，你一定是真菩萨。就算你不是真菩萨，或者说那菩萨转世显灵并未到你身上，但是你度了很多人，自然也能度我。”
“你和佛有缘。”
这话，姜予梵听过，她实在是不喜欢听，她脸一冷：“赏月的时候不能多说话，不然吵到月亮它便不出来了。”
顾思渡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