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不管怎么样,她总是相信靠着她自己总是能好起来的,她能赚到钱,能给她妈打钱,就是会好起来的。
但其实不是的,愿望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她赚钱总是不太稳定,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她也总找不到能长久干下去的活。
这个城市租房子是很贵的,吃饭也不算便宜,她还要留出钱给她妈寄,没有活的时候就是坐吃山空,卡里有多少都抵不住焦虑。
从工地出来揣着那笔钱的时候她觉得好多啊,但后来才知道其实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她得被驱赶着不停地去找工干,他们这样的人是不能停下来的。
可生活却还是有出其不意的时候。她生病了,开始只是没力气,然后是头疼发烧。
他们是不怎么会去医院的,在他们眼里,医院就是吞金兽,进去一回不知道要吃掉多少积蓄,他们就只会熬,熬不住了就去药店买点便宜的药,熬啊熬,熬着熬着就好了。等好了又是生龙活虎,又能有力气接着讨生活。
但总有熬不出头的时候,她熬了好几天,烧得稀里糊涂,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能熬过去的一回事了,这才摸到附近的社区医院去。
她没有自己去过医院,小时候生病都是妈妈带着去,她就跟着,挂号拿药问诊都是妈妈走前头,她只大略知道一些医院的常识,实际上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走进干净空荡的门诊大厅的时候她就开始发抖,她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去哪里。
保安大姐看见她苍白的脸色,过来问她怎么了,她迷茫地看回去,好一会儿意识才转起来,说可能是感冒了。保安大姐就领她去挂号,告诉她科室在哪里。她都不记得自己道谢了没有,直着眼睛往人家提示的方向走。
医生带着口罩看看检查单又看看她,恨铁不成钢:“怎么不早点来!再拖都要拖成肺炎了!”
她垂着头乖乖听训,头一涨一涨地疼,声音忽大忽小,在她脑子里撞啊撞。
医生看她懵懵的样子,又强调:“拖成肺炎就麻烦了!多遭多少罪!”
她好像没听进去,只是捏着她的身份证,小心翼翼地问:“还……还能治吗?”
医生叹了口气:“能,别怕。先打针吧,社保卡给我。”
她张了张嘴,羞愧地说:“没有社保卡能看吗?”
“可以的,可以自费付。”医生也不是没见过拮据的打工人,但她还这样年轻,还是个孩子的模样,总是会让上了年纪的人心软,医生几乎是十分努力地把自己的声音放轻了放软了跟她讲,“没转成肺炎都还好,下次可不能拖了,病了就要及时看。”
她没什么反应,好像这些都不能触动她。
医生见得多了,知道什么东西能打动她,她忍不住提高了一点音量道:“肺炎治起来很贵!”
赵肆抖了一下,赶紧点头,表示记住了。
医生松了口气,又开始问:“吃饭了吗?吃了点啊,那还行,病了也还是要好好吃饭的。”
有努力地在吃了,但多吃两口就要吐,多浪费啊,不如省省。
“平时都吃些什么?就吃白饭吃素面啊?这怎么行!要多吃肉!多吃蔬菜!听见没!”
肉好贵的哦,面馆的面条也不愿意多给几根菜叶子。
“平时睡得好吗?几点睡几点起?12点睡5点起?怎么回事啊小孩,早点睡!睡够8个小时!不要仗着年轻这样消耗自己!”
可是一天只睡5小时也赚不够钱啊。
那场病像是春日的雨,断断续续、绵绵不绝,从生理上限制了她再去拼命,她不得不慢下来。但相对的存款也在飞速减少,她打了几天的针,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打给妈妈的钱要预留很长一段时间,除掉这些,她的兜已经空了。
她从原来租的小隔间里搬出来——对现在的她来说那也有些贵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才发现,来时是一个包,到了现在收起来也还是那一个包,那个包就能装下她全部的家当了。
她背着包在街上走,她现在已经不难受了,只不过还有些咳,医生说这段时间好好调理下,先不要去做太累的活,她乖乖地听了。生病这种事,除了听医生的话,别无他法。
但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甚至不知道今天晚上要住到哪里去,之前认识的小姐妹说可以去住她那里,但赵肆不是很想打扰人家。其他的朋友又给她推荐了按床位租的集体旅社,她看了看,有些远,坐公交要一个多小时。出发之前她进了街边的一家小超市买东西。
那是一家很老的超市,一看招牌和门脸就上了年头,开在老小区的门口,做附近居民的生意。赵肆走进去,里头满满当当,她挤进货架间慢慢地看,她其实不会买那些零食,但她就是想看看,好像看过就是吃过一样,安静但饱满地看,有想要的拿起来看一看,又放回去。转了一圈,手里捏了一瓶矿泉水出来。
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阿姨,坐在门口的柜台后面跟老姐妹闲聊,老姐妹磕着瓜子,嘴也不饶人:“就你这也能招到人?写的什么东西!”
老板不服气,接着写她的告示板:“怎么招不到了,薪水也不少啦!还包吃住呢!”
“呦呦呦,你看看你看看,包吃包住,包吃就算了,你吃啥给人家小工也吃啥,也不算亏待人家,住?你不会就是说的上面那个小阁楼吧?你那能叫房子吗?那是仓库哦。谁要来住啊。”
“不住算了咯,那不住他自己租去好了嘛。”
“那不包吃不包住也这个价?”
“闭嘴吧你,会不会说点好的。”
赵肆支着耳朵听,退回去又在小超市里转了一圈,再出来的时候磕瓜子的老姐妹已经走了。赵肆付了矿泉水的钱,问老板:“包吃包住是多少钱?一天干多久?”
老板擡头看她,看见她的寸头,惊喜迟疑了一瞬,问:“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赵肆皱皱眉头:“这重要吗?”
“哦呦,当然重要的哦,你要住我房子的呀。”
是仓库。赵肆在心里更正。
“女孩。”
“女孩好,女孩好,女孩干净。”老板面露喜色,又一板,“多大啊?成年了吗?我可不招小孩啊。”
“……19。”
“真的?身份证看看?哦,还真是,那好,”老板喜滋滋地把告示板转给她看,“钱嘛是不多的,但也不要你做太多活的。我腰椎间盘突出,弯不下腰搬不了东西,要有个人给我帮把手,再就是我不在的时候帮我收下银,老简单的。”
赵肆扫了一眼,确实不多,但也不算坏。
于是她就这么在这里干下来了。她住超市上头的小阁楼,那是个长条的空间,一大半堆的各种货箱,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小床,她就睡这里。楼下有一间小小的卫生间,也够应付日常需求,算不上特别好的条件,但总比露宿街头来得好。
活其实没有老板说的那么少,老板是典型的算得精的那种本地阿姨,从搬点东西到打扫卫生,慢慢地整个超市所有的活都落到她头上了。老板甚至有时候都不来了,从早上开店到打扫再到上架理货再到收银,晚上关门也是她,她也不说什么,自觉主动地干,跟以前的一些重活比起来,超市里所有的活加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老板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最是饶不得人,从地扫得不干净数落到货架摆得不够整齐,碎碎念念,嫌东嫌西。赵肆左耳进右耳出,只听重点的部分,别的半点不往心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