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不祥之人
二月初七。宜赴任,忌订盟
于此春意正好时,季行远擢升锦衣卫镇抚司镇抚使,可言少年得志,春风得意。
然而晌午刚过,有内宦传来皇上一道密旨,给他这上任的新官砸下当头一棒。
沉着脸坐于议事厅中,想着自己接下的烫手山芋,他不由心头恼火,一掌重重击上桌案。
“这钦天监真是猖狂……!”
一句话尚未说满,下首已是扑扑簌簌跪了一片。看着下属们噤若寒蝉的模样,季行远感觉一口气梗在喉头,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不由得冷笑连连。
连提都提不得了?
任哪个能想到,小小的钦天监,平日里只望着星星占吉凶,每逢大事出来择个日子,就这么个神棍衙门,如今却仗着圣上偏信水涨船高,竟隐隐有了权倾朝野的架势!
脚底下副指挥使于代卫颤颤巍巍爬起来,迈着碎步挪到案前,期期艾艾道:“大人……何事竟惹得大人这般动怒?”
季行远双目轻阖,棱角分明的面上均是寒意。
“钦天监断国子助教王秦为不祥。圣上仁慈,不忍刑杀,下旨三日后将之流放遥城,指派我等护送至镇北节度使处。”
于代卫先是一脸茫然,接着一惊,双腿一软又险些跪回地上。
“不祥?王秦?那位是……莫不是左相王大人的嫡子……?”
季行远剑眉紧锁,点头默认,看着下属们一个接一个面色铁青。
钦天监当真好手段,先拿几个位低权轻的试过水,这一回,终是动到了当朝要员头上。
说是流放,只为安抚王相与朝臣们罢了。在场的谁不心知肚明,皇上命锦衣卫前去,就是要在与节度使接洽后将人给暗中抹杀掉。
于代卫又拱起手,踌躇道:“大人,那王公子还未及弱冠,又只是个学官,怎的一夜之间就成了不祥了?”
季行远再冷笑,将钦天监那套狗屁不通的判辞搬出来:“昨夜观象台报,北斗星之杓莫名断一处,正指相府。牵涉者中唯王秦八字与圣上相冲,是为不祥。”
于代卫眼珠子瞪得圆圆的,梗在一旁,欲言又止。
季行远无奈地勾勾唇角:“又怎么了?”话中少了些怒意。
他属内部擢升,与在场大多下属早已相熟,加上年岁尚轻,不屑于拿官威,说起话自没那么多顾忌。
于代卫挠挠后脑勺,哂笑道:“大人,什么观象、八字的,弟兄们都是大老粗,哪懂得这些个深奥玩意儿。”
季行远白他一眼:“这就让钦天监给唬住了?”
眼见众人面面相觑,他出口长气,站起身负手而立。
“也罢。皇上方即位,自有诸多忌讳。我镇抚司只听差办事,切勿妄度上意。”
下首频频应是,看着仍是一个比一个惶恐。季行远闭着眼也猜到他们在忧虑何事,佯怒道:“怕什么?怕也成了不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你们这帮莽夫,也配冲煞皇上?”
一番话骂出口,众人脸色瞬间好看很多,一个个长吁短叹抚着胸口。
然只安静过少顷,左侍卫长梁麦可又一拱手:“大人,可据属下听闻,春分那日,府军前卫中有一役兵就被断为不祥,连着他们长官在内,可都……”
他平掌在脖子前比划了两下,脸色阵阵发绿。
府军前卫侍于御前,乃带刀侍卫,圣上自是要换成心腹亲随才安心。季行远目光中有了倦意,不欲多言,摆了摆手:“轮也轮不到你们。”
也不能怪他们怕成这样。
新帝登基后第五日,原钦天监监正请老,新监正上任。那位比自己年岁长不出多少,手腕却强硬,做事极厉害。上位不出数日,朝野上下虽不到血雨腥风的地步,也是一颗接一颗掉了不少脑袋。
上回说晴空降雨,阴气隆、阳道微,杀了一个;后来又现白虹贯月,含剑指君王之嫌,又砍了俩。
此般托辞一次比一次牵强附会,一次比一次巧为立说。
别说这帮侍卫忧心忡忡,就连达官显宦们亦是人心惶惶,生怕哪日钦天监进一谏,祸事就临到了自己头上。
就如眼下,又说什么北斗柄断,硬是要把丞相嫡子送到遥城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王秦年岁不过二十,又是碍到了谁的眼,平白就得丢掉性命,还非得让自己背这杀孽!
思及此,季行远深深闭上眼睛,再张开,隐去了戾气,向着下首道:“于代卫、梁麦可,你等三日后各带一队人马,随本官同去遥城。”
两人齐声应是。
将下属们打发走,厅中随即安静下来,季行远不由感到心浮气躁。
自己绝非悲天悯人的性子,可于此等草菅人命的腌臜事,还是越想越觉得窝火。
无心公事之下,他索性回家将朝服换下,步行出了门。本着散散心的由头,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御河边上。
眼下午时刚过,河岸边熙熙攘攘,正热闹着。
随心张望一番,目之所及各式摊子前都簇着人群,唯有西边角落一张案几冷冷清清。
定睛看去,那桌案上伏着个人,一身粗布麻衫,头上罩个竹笠,看不清模样,想来是在小憩。
待走近些才发觉,那人身后立根短竿,竿上拿麻绳绑了张破幡,幡面歪歪斜斜拙笔画着个阴阳鱼。桌角放了个旧签筒,筒下还压着张看不清字的八卦图。
原来竟是个卦摊。
季行远心头一喜,信手拉开桌前快散架的藤椅,撩起袍衫坐下,蜷起两指轻叩桌面。
“老人家……?”
这声唤声音不大。桌上的人先是肩头轻动,随即蓦地仰起脸,头上斗笠随动作掉落在地,却浑不在意,反倒冲他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