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绿祖母涅槃(3) - 野犬女皇 - 沈石溪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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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绿祖母涅槃(3)

第21章绿祖母涅槃(3)

“咕噜咕噜”,绿祖母灌了好几口水,狗嘴冒出一串气泡。

“咕噜咕噜”,黑熊也灌了好几口水,熊嘴冒出一串气泡。

黑熊憋得难受,用前爪抓住绿祖母的腰,推搡拉扯,想把绿祖母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绿祖母就像一条大蚂蟥,紧紧叮在黑熊脖颈上,怎么也拉扯不脱。“咕噜咕噜”,黑熊虽然水性不错,却并非潜泳高手,闷在水里的时间一长,鼻孔又灌进水去。黑熊发怒了,张开匕首似的五根指爪,插进绿祖母的肩胛,顺着脊梁抓下去,一直抓到尾尻骨。就像在施行某种外科手术,绿祖母脊背皮开肉绽,碧绿的河水里,出现丝丝缕缕殷红的血,就像一群红蝌蚪在游动。

母野狗们站在冰窟窿上,看得清清楚楚,绿祖母身体剧烈抖动,可以想象,它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所有母野狗的心都悬吊起来,要是此刻绿祖母因忍受不了割皮剜肉的疼痛而松开嘴,那么,黑熊立刻就能抬起头来呼吸,并很快爬上岸来。黑熊并未受什么伤,黑熊身体裹着厚厚一层脂肪,这是高效保温装置,在冰水里泡了这么点时间,也不会冻僵冻伤什么的,无非是受了场虚惊,最多着了点凉,抖一抖身上的水,打两个喷嚏,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绿祖母将前功尽弃,更可悲的是,绿祖母身体已受了重伤,又在冰水里浸泡,就算能爬上岸来,恐怕也活不了了。

羊肉没吃着,反惹了一身羊膻味;熊肉没吃着,反搭上自己性命。

母野狗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绿祖母一排犬牙深深嵌进黑熊耳郭,比钉子钉得还牢。

红桃心领头,朝冰窟窿发出汹汹嗥叫。全体母野狗也都声嘶力竭地朝冰窟窿吠叫。它们只能用这种办法来声援绿祖母。谁也不敢跳下河去帮绿祖母,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在水里憋得受不了了的黑熊,垂死挣扎之际,拼命想捞救命稻草,熊爪抓住什么东西就再也不肯放松了。谁跳下冰窟窿里去,谁就是牺牲品,谁就是殉葬品。

黑熊更凶猛地撕抓绿祖母。黑熊吐掉了含在嘴里的鱼头,咬住绿祖母的前腿。绿祖母遍体鳞伤,身体仿佛要被熊爪撕碎了,那条前腿也被熊牙咬开,露出白色的腿骨。鲜血汹涌漫流出来,河水都被染红了。但是,绿祖母仍咬着熊耳搂着熊脖,始终没有松开。

黑熊的眼珠子在泛白,嘴角“咕嘟咕嘟”不断冒着气泡,气泡呈红色,裹着一层血丝。熊嘴噬咬的力度越来越弱,熊爪撕抓也变得越来越柔。

终于,黑熊停止了挣扎,冰窟窿涌浪平息,古戛纳河恢复了宁静。

绿祖母与黑熊仍紧紧拥抱着,也许是双方肚子里都灌满了水的缘故,也许是黑熊脂肪层厚浮力强的关系,黑熊的脊背露出水面。

全体母野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黑熊连同绿祖母拖到冰面上来。

绿祖母也已经淹死了,背部和胸部被熊爪撕得稀巴烂,创口还在汩汩冒着血水。

母野狗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咬开厚韧的熊皮,用新鲜的熊肉塞饱自己的肚皮。它们都已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它们都已累得筋疲力尽,已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去想别的,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吃东西。所有的母野狗都是第一次吃熊肉,熊肉有点粗,味道远不如斑羚和马鹿。但饥不择食,肚子饿了,吃什么东西都香。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对任何生命都适用。

很快,一条熊腿和半只熊屁股就被啃吃干净,母野狗们个个吃得肚儿溜圆,满嘴流油。食物就是生命的燃料,有了食物,生命之火熊熊燃烧。

吃饱了肚皮,有物质做基础,情感世界便变得活跃。

母野狗们围在绿祖母尸体旁,垂首耷尾,目光哀戚,用嘴吻轻轻触碰绿祖母的身体,进行狗式吊唁。

并非人类才有葬礼,许多高等生命,尤其是哺乳类动物,当种群内发生死亡,都会发生各式各样的葬礼现象。例如穴兔,如果生前不是被天敌吃掉,而是老死窝巢,其亲属便会将洞口用土封死,实行简易土葬。例如蓝鲸,一旦魂归西天,其家庭成员和生前友好,便会以优雅哀伤的姿态,在死者四周巡游,时间长达三天三夜,可称得上是诚挚的守灵。例如岩羊,当老羊涅槃,族群全体成员便会用犄角挑来枝叶草团,覆盖在老羊身上,虽然是草草掩埋,也不失为一种悼念仪式。

母野狗们心里都很清楚,绿祖母并非精神错乱才从正面向黑熊进攻。绿祖母虽然年老体弱,但神志十分清醒。绿祖母这一生与形形色色的飞禽走兽打过交道,知道从正面向黑熊进攻将意味着什么。绿祖母是抱定必死的决心,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从正面扑到黑熊身上去的。绿祖母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晓得白虎岙野犬群面临的险恶处境,全体母野狗连同大本营的两窝幼犬,都已经两天没吃到任何东西了,而天气突变,可怕的暴风雪又即将来临,族群面临生死存亡的严峻关头,假如不能立刻得到急需的食物,白虎岙野犬群将遭到灭顶之灾。为了族群的生存,为了子孙的安危,绿祖母义无反顾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用一条衰老的生命,换取整个族群的存活,这是一笔很合算的交易。

不仅是人类,在以血缘为纽带的动物群内,也有无私的奉献精神和崇高的利它主义行为。牺牲我一个,幸福全族群,对享受了生存恩惠的母野狗们来说,绿祖母死得重于泰山。

绿祖母的牙齿还咬着黑熊的耳朵,红桃心用爪子拨拉绿祖母的嘴吻:松松嘴吧,黑熊已经变成白虎岙野犬群的食物,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的愿望已经达到,松松嘴吧。然而,绿祖母牙关咬得铁紧,即使用爪子使劲撬,怕也难以撬得开。

还有一个细节也让红桃心觉得诧异,绿祖母被拖到冰面上来后,由于气温很低,皮毛上的水已开始结冰,身体裹着一层亮晶晶的冰壳。可绿祖母那双眼睛,却睁得溜圆,流光溢彩,充满生气。野狗不是蛇,蛇没有眼皮,所以蛇死后,眼睛不会闭上。野狗是有眼皮的,睡觉也罢,死亡也罢,通常眼睛都是闭上的。死后眼睛还睁得那么大,在野犬社会十分罕见。野狗虽然没有为死者合拢眼皮的规矩,但红桃心出于对绿祖母的尊重,还是伸出爪掌,轻捋绿祖母的上眼皮,希望死者面容能保持安详的神态。奇怪的是,那眼皮弹性十足,捋下来,又反弹上去,试了好几次,眼睛就是不肯闭上。也许是夕阳映照的关系,也许是雪光反衬的原因,红桃心总觉得,绿祖母那双眼睛,透射出深邃的视线,总像是在盯着它看。它走到东,那目光就移到东;它绕到西,那目光又飘到西。那幽幽怨怨的目光,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像是在祈求着什么。

人会死不瞑目,具备情感功能的野狗,当然也会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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