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天黑黑
番外二:天黑黑
工作第一年,陈述尧几乎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也因此,鲜少碰见苏青。
23年初夏,州市连下了两周的暴雨,持续不断的降水冲击山体,距离市区几十里的山村发生了滑坡。单位征集志愿者到一线帮忙的时候,陈述尧主动报了名。
路途遥远,雨况视线不清,驱车快两个小时,一行人赶到时,天色已经擦黑。
负责人给到场的志愿者们分发了帐篷、食物和水。场地有限,基本是两两一组。跟陈述尧分到同组的是位中年大叔,男人年轻时受过伤,腿脚不太方便。帮忙搬运物资时,都瘸着一条腿,步履缓慢。
一直忙到深夜,救援工作都没有停止。群山安静,山下洪水却在黑夜里川流沸腾。
临时休息已经是后半夜,陈述尧蹲在帐篷边的石头上缓了口气,灾难过后,满目苍夷。
大叔走到他的旁边的石头,慢悠悠坐下。沉默半晌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在黑暗中有些费力的低头拆着,过了好一会儿总算递过来。
烟是商店最便宜的那种,塑封口上被折叠起来,男人拆开包裹的那层锡纸,“抽吗?”
陈述尧下意识摇头。
他戒烟很久了。
男人也不勉强,兀自点燃了一支。吸了一口后就夹在指间,天上坠下的雨点滴落在他积满泥灰的鞋面,他看了眼,沉沉吐气,“又下雨了。”
陈述尧站起身,应了句,“是下雨了。预报说晚上还有暴雨,进去帐篷里坐吧?”
男人没动,他深吸了一口烟,“没事,你进去吧。我再坐会儿。”
陈述尧望了眼头顶已经被云层完全遮挡住的月亮,踏进账篷里,出来时手里拿了把伞。他递给还在抽烟的男人,“我晚上不在这里睡,你拿着用吧。”
男人动作一顿,扭头,“那你去哪里?这附近可没有能住人的地儿了。”
“你要是嫌弃我,我可以再去申请一个……”
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述尧出声打断,“不是。”
“那是怎么嘛?”男人把烟碾灭在石头上,接过了雨伞。
“我听说一会儿有市区的记者会过来采访,出入口的灯又坏了,我过去看看。”
面前男人听罢笑了一t下,不掺恶意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热心肠的。”
陈述尧没接话,视线又往山脚入口的路边投去。
“热心是好事,也得分时候啊。就算真有记者来,肯定也不会是大半夜的赶过来。最快也要等白天了,你睡一觉也不碍事的。”
大叔还在喋喋说着,陈述尧摁开手里的手电筒,光线很亮,在细雨中照出一条路,“没事。”
他说完,就迈开了脚步,鞋底踩在被雨水浸湿的泥土地上,一步比一步重。
大叔的话不假。
陈述尧从天不亮等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中间还帮着指挥了两小时的交通,终于在分发午饭时,等到了前来的新闻记者。
印着某某电视台的黑色越野车停在临时搭建的指挥亭的边缘,陈述尧手压在白色饭盒的表面,在看清上面的印字后,又坐下,平静地打开,胡乱塞了两口饭菜。然后拿上一边的冲锋衣,往身上一罩,又继续扎进了救援工作的队伍。
口袋中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隔着层布料,动静并不明显。大学班级群里,不少已经走上新闻工作岗位的同学,都在热烈地讨论着这次的灾情。
“听说那边还在招募志愿者,我打算也去报名一下。”
“我也是。”
“我也。”
又过了两秒。
“cyan:大家都去当英雄,那我去当记录者。”
远处的负责人向陈述尧招手,说那边需要人手。陈述尧放下指挥棒,加入了集合的队伍。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雨势虽然较之前几天有所减小,但疏松的土质再经不起折腾,路面砌满树枝和碎石土块,急需清理。
陈述尧挥动着铁锹,手臂擡起又落下,仿佛成了被设置既定程序的机器。直到一阵风把另一侧的几句热闹声传递进了他的耳朵里。
“您好,我是微光传媒的新闻记者,想就此次灾情向您询问几个问题……”
啪嗒——
机器的某个零件掉落下来,砸在厚厚的黄泥巴上,悄无声息。陈述尧挥动的手臂顿住,好半天,才重新恢复运转。
采访的声音由远及近,苏青接连采访了好几位正在清理路面的志愿者。第四位,是站在陈述尧身后,昨晚跟他分到同一个帐篷的大叔。
“您好,方便分享一下您决定加入救援工作的原因吗?”
清脆、标准、又熟悉的普通话。
陈述尧喉咙动了动,他听见大叔忽然严肃起来的语气,面对镜头,带着几分质朴的紧张,“我老家就是这里的,关注新闻好几天了。一直想给邻里乡亲们做点什么,看见有招募活动,就来了。”
远处不知道是谁叫了句苏记者,苏青没有应,耐心等待大叔说完最后一句,才收起采访的话筒往回走。
“来了。”
周围热闹一瞬后再度陷入安静,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大叔胡乱地抹了把脸,侧头看还在忙碌的陈述尧,“今天场地清开了不少,我又申请了一个帐篷,你忙完回去睡一觉吧。”
陈述尧铲起面前的泥沙,点了下头。
大叔见状才笑了起来,“做什么事,还是要劳逸结合,松弛有度不是?”他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烟,烟盒已经空了,孤零零躺着两根。大叔倒出一支,刚要往前递出,很快想起什么,又把烟放了回去,咂摸了一下嘴,“忘记了,你不抽烟。”
陈述尧清理完最后一部分堆砌的泥土块,撑着铁锹,问:“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商店吗?”
刚刚采访时,他听见男人说这里是自己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