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月夜疗伤
第2章月夜疗伤
那对雪豹夫妻被枪声吓跑后,四匹野骆驼簇拥着那匹半大骆驼向戈壁沙洲跑去。它们也害怕枪声,畏惧人类。我在云杉树的瞭望台上,透过薄薄的暮霭,用望远镜跟踪观察。
那匹半大骆驼年幼体弱,腿部又负了伤,走得极慢,走到离我们牛皮帐篷不远古驿道上一处断垣残壁时,再也走不动了,四膝一屈卧倒在地,四匹成年骆驼也只好停了下来,在此栖息过夜。
野骆驼是昼行夜伏的动物,习惯白天活动晚上睡觉。
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浓浓的月光洒在日曲卡雪山上,白皑皑的积雪反射出水银似的光芒,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
寂静的夜,不时传来骆驼的叫声,声调嘶哑低沉,透出痛苦和哀伤。我猜想,是伤痛折磨得它们无法入眠。我和强巴商量了一下,决定设法利用这个机会去接近这群骆驼,最好能与它们交上朋友,这对我以后考察野骆驼生态习性大有好处。
一般来说,野骆驼胆小机警,天生对两足行走的人类抱有成见和敌意,远远望见人便会撒腿逃遁。但我想,这一次,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是我们开枪将两只雪豹赶走的,等于替它们赶走了狰狞凶恶的死神,它们理应对我们抱有一种感激之情;那匹半大骆驼负伤走不动了,它们就是想躲开我们也难以办得到。
我用泉水拌了一些糌粑,还放了少许盐,这是野骆驼最喜爱的食物。强巴跑到尕玛儿草原采撷了半篮子积雪草,这是当地最常见的一种草药,有止血镇痛功效,他用石碓将积雪草捣成药泥,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带在身边,准备必要时给受伤的野骆驼敷疗伤口。
我俩踏着碎银似的月光,朝古驿道断垣残壁走去。
我一面走一面用具有夜视功能的红外线望远镜观察,我看到了让我十分感动的镜头:那匹半大骆驼侧身躺卧在断垣残壁间,露出被豹爪抓伤的后腿,四匹成年骆驼以那匹半大骆驼为轴心,缓慢地转着圈,转到半大骆驼伤腿前,便低下头来,噗地朝血淋淋的伤口喷出一小口唾沫,然后抬起头来沿着圆形的轨线往前走,下一匹成年骆驼又走了过来,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神态朝半大骆驼后腿的伤口喷一小口唾沫。
一位法国动物学家曾撰文介绍过野骆驼有喷唾沫互相治疗创伤的习惯,没想到我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奇特的行为。
猫狗狮虎狼等许多食肉猛兽受了伤或长了痈疽,都会用舌头一遍又一遍舔咂创口,唾沫有消炎止疼的作用,一层一层涂抹唾沫,还能起到一定的隔绝作用,阻止苍蝇和其他寄生虫进到创口繁殖细菌,促使创口很快愈合,称得上是动物界最原始的治疗方式。但牛羊兔马象鹿等草食动物,却不会用唾沫替自己或同伴疗伤,它们负了伤或患了痈疽,听之任之,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苍蝇叮咬,寄生虫乱爬,有许多草食动物受了一点轻伤,创口溃疡糜烂,越来越厉害,最后被败血症夺走了生命。草食动物为何就不会用唾沫自我疗伤或替同伴疗伤呢?有一种观点是这样解释的:草食动物舌头普遍较短,无法将老长一截伸出嘴腔完成复杂的舔疗伤口的动作;再则,草食动物对血腥味有厌恶感,不愿意用舌头接触肮脏的脓血。
野骆驼是世界上少数几种会用唾液疗伤的草食动物之一。
野骆驼是典型的草食动物,跟其他种类的草食动物一样,舌头较短而笨拙,无法像食肉兽那样将舌头伸出嘴腔自如地翻卷舔动,但野骆驼有一种其他草食动物所不具备的本领,那就是会喷吐唾沫。野骆驼在分类学上属于偶蹄目反刍亚目骆驼科,在骆驼科大家族里还有美洲驼、羊驼、原驼、驼马等几种动物。凡属骆驼科动物,皆有喷吐唾沫的技巧。肉感很强的驼嘴微微开启,噗的一声,一片晶莹透明的黏液便从口腔和鼻洞飞射出来,能喷三四米远。过去人们总以为野骆驼喷唾沫属于攻击行为,就像人类讨厌谁或想羞辱谁便朝其脸上吐口水一样,最近才发现这一奇特的行为其实还是种群内的一种疗伤手段。
那匹半大骆驼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四匹成年骆驼也都在与雪豹夫妻的搏斗中挂了彩,有的眼皮被撕破,有的脖子被抓伤,有的胸毛被咬掉,有的脸上出现一条条血痕,但它们没顾得上治疗自己身上的伤口,而是首先集体为那匹半大骆驼疗伤,这种关爱后代胜过关心自己的行为,在动物界并不多见。
我和强巴走到离断垣残壁约二十来米远时,野骆驼发现了我们。“吭——”那匹光脖子老骆驼仰起脖子叫了一声,立刻,其他三匹成年骆驼停止给半大骆驼喷唾沫疗伤,排成一字横队,有的朝我们张嘴做啃咬状,有的使劲用蹄子踢蹬地上的砂砾,有的瞪起眼珠朝我们吭吭吼叫,摆出一副不让我们靠近的姿态。
那匹半大骆驼挣扎着站起来,想离开断垣残壁,退到戈壁沙洲去。可惜,它伤得不轻,才走了数步,便又软绵绵躺卧下来。
我抓起用水和盐巴搅拌过的糌粑,朝野骆驼抛去。投放食物,不仅仅是要喂饱它们的肚皮,还表达一种亲善和友谊。在动物界,彼此分享食物,意味着没有敌意,象征着和平共处。
一团团糌粑落在野骆驼身边,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歪峰骆驼闻闻掉在地上的糌粑,又抬头望望光脖子老骆驼,吭呕吭呕轻叫两声,似乎在征求首领的意见:我肚子饿极了,请问,我能否享用这天上掉下来的美食呀?光脖子老骆驼也低头闻了闻糌粑,扭头跳开去,吭地怪叫一声,好像在提醒它的臣民:这食物来得蹊跷,小心是个圈套,还是不吃为妙。歪峰骆驼只好走开去,但它的嘴腭左右磨动着,也许口水也流了出来,走出去好几步,仍恋恋不舍地扭头瞄地上那坨糌粑。
拒绝享用我们投放的食物,也就是说不愿接受我们的亲善和友谊。
我想了想,将捏成球状的糌粑对准半大骆驼抛掷过去。我想,半大骆驼年纪小,耐不得饥饿,嘴巴最馋,最容易被糖衣炮弹击中,可以试试从它身上打开缺口。有两坨糌粑就掉在半大骆驼的嘴边,正像我预料的那样,半大骆驼抵挡不住香喷喷的食物的诱惑,贪婪地嚼吞糌粑。半大骆驼这一吃,等于给另三匹成年骆驼做出了榜样,它们不再理会光脖子老骆驼的禁令,闷着头寻找地上的糌粑吃。终于,饥肠辘辘的光脖子老骆驼也无法独善其身了,与其他野骆驼同流合污,大嚼我扔过去的美味糌粑。
四匹成年野骆驼忙着找吃地上的糌粑,阻拦我们接近的阵线无形之中瓦解了。我和强巴趁机走拢去,一直走到半大骆驼身边。
我伸出手去摸半大骆驼的脖子,按照我的经验,许多哺乳类动物柔软的脖颈属于身体中的情感区域,母兽会用舔吻幼兽脖子以表达爱意,地位较低者以亮出最易受伤害的脖子向地位较高者证明自己的忠诚,异性之间用交颈厮磨来传递情愫,动物如果能让你抚摸它的脖子,便能证实它对你的好感,还能证实它对你的信赖。
我的手指刚刚触摸到半大骆驼的脖子,这家伙突然抻直脖子吭吭惊叫起来,好像我的手是锋利的刀剑要斫砍它的脖子似的。立刻,光脖子老骆驼停止嚼食美味糌粑,凶猛地朝我们冲撞过来。我和强巴急忙后撤,想退出断垣残壁,但已经迟了,另三匹成年野骆驼已将我们团团围住。光脖子老骆驼冲到我面前,张嘴就来咬我,我来不及躲闪,被它咬住肩膀,它的头一拧,我站立不稳,扑通摔了个嘴啃泥。强巴“哗啦”拉动枪栓,枪口对准光脖子老骆驼。我急忙叫道:“等等,别开枪!”
我绝非认为这些野骆驼的生命比我的生命还要值钱,我也不会傻乎乎听任这些野骆驼把我咬死或踩死。我之所以在紧要关头阻止强巴开枪,是感觉到这匹光脖子老骆驼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好像要我的命,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在对我进行恫吓而已。它叼住我的肩膀,并没用力咬下去,只是衔住我的坎肩把我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