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回族文学(2021年4期)》(14)
长篇小说《野缘》研讨笔谈
与《野缘》作者交流
董立勃
大家都说了很多,重复的我就不说了。我就讲几个问题。你对非虚构小说是怎么理解的。你写的是小说,为什么命名为非虚构小说呢。既然是非虚构,它更是纪实文学。非虚构这个概念,引进来得比较晚,2010年在《人民文学》出现,中国第一部非虚构文学作品是《中国在梁庄》。这些年,关于这个概念,大家都在探讨中。新闻,通讯报道,报告文学,日记,传记,回忆录,都被放到非虚构文学里头。我也是写小说的,经常对这个概念感到困惑。小说有小说的属性,它和报告文学不一样。既然用到非虚构,又加一个小说,你是怎么把握这个问题的,这个小说里头有没有虚构的成分。因为要是叫小说的话,大家会觉得里面多多少少会有一点虚构的。
(周俊儒:现在很多杂志分为两大类,虚构一类,非虚构一类,非虚构应该真实到什么程度,一直在争执。我这个是纪实的,只能来非虚构,但它又多了一点文学的色彩,或者说,丰富一些,复杂一些。另外,小说几乎没有虚构。)
关于非虚构,确实到现在为止,还在争论中。你这个是比较原生态的记录,基本上是你当年写日记记下来的。你现在用了小说的概念,又说几乎没有虚构,这其中就有了自相矛盾的地方。如何处理好这个关系,作为一个作者,我也是比较好奇这一点。我再问你一句,你写你们家族兄弟姐妹几人种地这些事时,有没有取舍,有没有顾忌,有没有觉得有些事情不宜写?因为我们在写作的时候,有时候碰到一些问题,难免会有遮掩、取舍、回避。比如,你写这个家族小说的时候,考不考虑你的这些兄弟姐妹的感受。
(周俊儒:我们在农村见到了好多事,但是肯定不能事无巨细地写,肯定得有取舍。话又说回来,字只要一落到纸上,它肯定就不一样了,就不是绝对的真实了。)
你这个小说叫《野缘》,给大家的感觉,是一部爱情小说,而且是很狂野、很狂放的,但是,整个故事却没有讲到爱情。我想知道,你写的关于土地、种地的事情,对你们整个家族的影响,对每个人的生活的改变是什么,没有影响到你们的婚姻和爱情吗?你和亲人之间的关系,都是非常美好的一面,就没有争争吵吵、不宜言说的吗?说实在的,家里面最让人痛苦的就是这种亲情关系,你们家让我看了以后非常羡慕。但是,作为一部长篇小说,你可以只写种地,但种地又不仅仅是种地,它对你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亲情,婚姻,爱情,不可能没有影响。文学的真实,就是要让读者看到和想到,它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
你这本书有独特的价值,包括经济学价值、社会学价值、文学价值,但是,当我们作为读者去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它还应该呈现出更丰富,更复杂,更意想不到的东西。其实,你完全可以把这本书处理得更深刻。文学这个东西,说到底是人和人之间的事。人和土地、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简单,最复杂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和土地之间带来的,最终还是人和人之间的情感、道德之类的问题。读者真正感兴趣的还是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说我不会种地,我找一本书来看一看,没有人会这样阅读一本文学作品。
你这些年确实掌握了许多农村、种地方面的素材,等于说你用另外一种方式深入了生活,体验了生活。关于写作方面,我觉得你还应该有更大的雄心壮志。你现在七十多岁,对于文学写作者来讲,年龄确实不算大,徐怀中九十多岁,写了《牵风记》,得了茅盾文学奖。我觉得,写作这件事,其实跟别人没有太大关系,就是你自己的事。
你既然掌握了这么多素材,这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完全可以再写一部长篇小说,不要非虚构,要完全虚构,以主人公杨宝军为主线,写他种地这件事,写他如何追求梦想,如何失败,失败可以写得更复杂一点,包括他的情感等。就像海明威《老人与海》的那个渔夫,你写一个农夫,为了自己的信念,虽然最后他是失败的,但却有失败了也不屈服的精神。不要写那么多字,写个30万字左右,把人物刻画出来就够了。一定不要非虚构,因为非虚构,你脱不开它的局限性,会受到它的极大影响。比如,亲情关系。非虚构写小说,一定不要轻易去尝试,也没有必要。这是我的建议。何况你掌握了这么多素材,一般作家是没办法和你比的。你一定要再写一部好看的长篇小说。
你的文笔一看就是老作家的文笔,非常简洁、朴素、流畅、准确,作为一个小说家,语言上已经不缺什么了。小说的很多东西,情节、细节、故事、结构,这些都和语言没有直接的关系。你就不要任何修饰,把一件事情原本地呈现出来,朴素地表达出来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你要在故事的情节上、细节上,展现出更深刻的人性的冲突。种地作为一个背景即可。读小说一定需要获得的是情感上的满足。《野缘》这部大体量的作品,真的让我很意外,也让我们对你更加有信心了。
(周俊儒:现在流行非虚构,主要是因为市场经济节奏快,非虚构具有短、平、快的特点。如果是虚构一部长篇小说的话,就需要慢慢构思,慢慢打磨,写出来可能已经时过境迁了。如果一年半载,这个小说还没被人认可,没什么影响,那它很快就过时了。)
我觉得,写作时不要考虑这个问题,写作最重要的是自我的精神满足,作品完成了,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这部作品今后的命运是什么,和作者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你写作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强大的内心。说实话,我觉得,作家和勤奋没有太大关系。他想写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鼓励他,他就自己去写了。写作中他是快乐的,他享受这个过程,不需要像干活一样逼着自己。书完成了,精神上的满足,可能任何事也比不上吧。所以,考虑市场,对于写作者来说,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希望你继续享受这种快乐,享受写作的愉悦。
《野缘》有着独特的时代价值
任茂谷
非常感谢,也非常荣幸能参加周俊儒先生三卷本长篇小说《野缘》作品研讨会,首先向周俊儒先生表示衷心的祝贺。今天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我起个大早赶到昌吉,见到周先生,感觉既亲切,又敬佩。这部书的完成,就说明他有强大的内心、骨骼,甚至于灵魂的力量。他七十三岁的年龄,儒雅的形象,只是一个外表而已。我也是个写作者,与周先生相比,只是写了一点作品,周先生这部书更有分量。
拿到这部书,我立即想到《平凡的世界》这部历史性的作品,想到文学创作的非虚构概念,想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非虚构创作越来越受到关注,越来越成为一种新的趋势,它可以抵达虚构状态下往往无法抵达的境界。比如这部非虚构小说,与现实的距离非常近,读起来很亲切,有身临其境之感,这就是非虚构一个非常巨大的魅力所在,也显示了这部作品的重要价值。
这部小说起名《野缘》。在乡村,房子以外就是野;缘,就是缘分。我们跟大自然,跟土地,跟命运的交织,这种缘分,是人类生存的大主题。野缘就是非常自然的一种绿色文化,这个缘分是自然的,是天生的,给人一种既向往,又腾飞上升的感觉。这是一种特殊的文学理念,大概是小说以《野缘》命名的寓意吧。
一部长篇巨著,一定有非常难得的精神价值在里面。我觉得这部书,至少有三个方面的价值,可以留传后世。
第一个,它是从城市向农村逆向流动的。改革开放将中国由传统的农业社会,带向了现代的商品经济社会、工业信息化社会,这是时代的巨大进步。由此带来人们从农村向城市的流动。很多文学作品,写的是人们由农村到城市的奋斗史。写主人翁咋样离开农村,离开土地,来到城市。建党百年,中国消除了绝对贫困,整体实现小康社会,开始走乡村振兴之路。从城市向乡村逆向回归,这是时代新的主题。《野缘》书写了这样的时代主题,它是社会发展的一种新状态。农村人好不容易通过考学,进城当上了“干部”,好不容易离开农村,挣钱当上了“老板”,然后离开城市,重新回到土地,这就是一种升华。一个始终种地的好把式,就是个农民。一个有文化理念的人,回到农村搞农业开发,就是新的境界。由于主人翁的逆向回归,出现一部160万字的大部头小说,它的精神价值就上去了。这是文学对新发展新趋向的反映,有着非常重要的时代价值。
第二个,农业本身是弱势产业,我的主业是在农业银行三农金融部,从事农户贷款业务。新疆需要农户贷款的有两类:一类是大户,种地百亩千亩以上;一类是小户,大部分是普通农民。新疆有很多农业大户,引导生产技术和经营方式的进步。小说塑造的是农业大户中的一个典型。文学为时代作传,给地方作传。新疆的农业有一个特点,就是规模化、商品化、集约化、现代化。这部作品,就是为新疆的大农业作传。
第三个,改革开放,大家都觉得特别好,都有钱了,日子过好了,但是人心与道德需要做新的考量。过去我们在农村的时候,一个大家庭,兄弟姐妹在一起,一个锅里搅饭勺。改革开放带来经济发展,人们有了财产观念,兄弟相争的事例不断发生。还有一个,从乡村到城市,从传统聚居到分散各地,传统的熟人社会变成了陌生社会。人们出于自我防范,追求利益,加之陌生社会,人心变得冷漠,道德问题随之出现。这部作品的主人翁杨家兄弟姐妹,在事业奋斗的过程中,感情没有被瓦解,反而增强了,患难与共,手足相亲,甚至变卖自己的财产,支持杨宝平的事业,这恰恰是人们追求的人性与亲情。这部作品,可以说树立了新的人性的典范,拥有了不朽的人文价值。
一部作品,要成为传世之作,必须要有它独特的价值。这部160万字的长篇小说,蕴含了新疆天山北坡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一部局部地区的生活百科,从而具备了传世的史料价值。
当身边的作家成为参照系
一怀
一
与周俊儒先生真正的接触,也就是打交道,应该是2003年7月底,那是州上一个文学创作研讨会,我多年疏远了文学场合,所以穿插一段即兴发言,提出:文学总是感动人的。文学不是由口号、理论、定义组成的。他在一个人的心中活生生的。真正的生活在别处,这是一种荒谬,一种盲目,一种空虚。其实,你就在生活的中心地带。这才是永远的,本质的,真实的。你往何处去?也就是在这个会上,我与周俊儒接近了。其实是会后,我们几个人一晚上转换两三个地方喝酒聊天。这时候我才发现他一个明显的特点,羸弱之躯掩藏着倾诉之心。之前,我对其模棱两可语焉不详。记得有一次在报社走廊与之交错而过。他穿着工商干部制服,表情莫测。后来得知最早他是武警转行。我不相信他是一个作家。不像。他半路上拐到文学之路上。尤其是天命之年的他与文学结缘,写的是童话,出了两三本书。工商局,制服,五十多岁,童话,这样的组合,在他身上,是不合时宜的,不能够对号入座的,我看不出来。这次会后,我们互相之间碰面的机会多了。老周那几年染酒,抽烟,话多。与我相反。但我逐渐知道了,他青年时代就爱文学,据说手稿在家里的地下室有几麻袋。让我想到《地下室手记》。他给人以极大的沉潜感。他不会玩电脑,一直传统地手写稿,写好拿到打字店。耳闻他一个老同学,曾经帮他打稿。他这时候主要是写童话故事。他对自己的童话,一段时间命之为“绿色童话”。退休,他仍然写作,涉猎长篇小说,《残梦》出来了,砖头厚。我又没有想到。我的妻子比我先看这本书,一下子就看进去了,给我说了不少有关这本书的话题。我们过去真不了解他。他太不容易了。到2020年底,三卷本长篇小说《野缘》又甩出来了,我更没有想到,如此厚度的长篇,出自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作家。我对他的职业工作不甚了了,但对他的创作史多少有所了解。周俊儒先生实在是给了我和我们太多的不可想象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