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回族文学(2021年2期)》(14)
吾玛尔
王晨
一
吾玛尔的两腿间夹着一只羊,他站在沙石路边,风刮进领豁里,他把脖子缩了一下,把领子向上扶了扶。
羊的头是从他的前裆下伸出来的,羊的嘴一张一合,上下颚左右交错,拌来拌去,不断地倒沫反刍。暗夜里,从羊身上和羊头的反差中可以看得清,吾玛尔的腿缝里夹着的是一只黑头羊。
过了一阵子,沙石路被车灯照亮了,车灯贼亮贼亮的,打在吾玛尔和黑头羊的身上。灯光把吾玛尔的眼睛绕花了,把黑头羊的眼睛绕绿了。
吾玛尔手心向外,把手掌放在眼帘前,遮住了车灯的光亮,他不想让车灯照射他的脸,也不想让车窗内的人看清楚他的脸。但车灯把他和羊的影子推了出去,推得很长很远。影子黑黢黢的,像快速移动的山峦,瞬间就跑到跟前,压住了他和黑头羊。
车开过去后,吾玛尔把手放了下来。一个小时,只过去了两辆车,吾玛尔都没伸手去拦,他心里七上八下,好像还没拿定主意。这时,夹在腿缝中的黑头羊咩咩咩地叫了起来,声音在黑夜里传得很远。吾玛尔一摸衣服的口袋,口袋里的饼干已喂完了。吾玛尔把腿夹得更紧,他嘴里“突突、突突”小声唤着,安慰着黑头羊,不让它叫出声来。可黑头羊比先前叫得更加厉害,一声接着一声,它躁动不安,挣扎着想从吾玛尔的腿缝里跑出来。吾玛尔伸手在黑头羊的脸上抚摸了几下,竟摸到一些黏黏糊糊的东西,是羊的鼻涕,他顺手在羊身上抹了一把。
最终,吾玛尔向着远处又驶来的一辆车举起了手。这是一辆小车,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人问道:“羊卖吗?”
吾玛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卖!”
来人又问:“多少钱?”
吾玛尔说:“二百块钱可以拿走。”
小车上的人没有讨价还价,说:“给你三百,不用找了。”
吾玛尔收了钱转身就走,冷飕飕的山风带着哨音追着他,他的身影一下就融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黑头羊被装进了小车的后备厢,两人上了车后非常兴奋。
一个说:“占了个大便宜,白捡的一样。”
一个说:“怪了,黑灯瞎火站在这里卖羊。”
两人说笑着手脚动起,车子一溜烟跑了。
这天晚上,吾玛尔睡在毡房里,三百块钱揣在胸口,像揣了一把刀子,直扎心窝。
他翻来覆去,到天亮时才睡着。
二
黑头羊是萨合买提的,是转场时走在最后落单的,是在一个转弯处那羊钻进了草丛中从萨合买提的视线中消失的。萨合买提和吾玛尔不是一个乡镇的。萨合买提的羊群每年都要路过这里,沿着沙石路去冬窝子。
吾玛尔也有二百多只羊,再过几天也要转场了,从夏牧场转到冬窝子去。冬窝子在沙漠那边,赶着羊群要走三天多。
沙窝里的草不同于山里草场上的草,沙窝里的刺棵和三尖草都带有盐碱味,羊吃上身体里也就有了盐碱的成分,城里的人就喜欢买这样的羊,煮在锅里没一点儿膻味。
秋天的风是有颜色的,刮过草场时很有劲,吾玛尔眼瞅着风把草场上比小腿还高的深绿色的草刮成了黄绿色,黄绿色的草又被骑着摩托车的一帮人拿着钐镰割倒了,然后装车拉走,拉到毡房旁边码成垛,码成垛的草是为牛和羊储备的,在冬天里牛羊最缺草料的时候,最头疼的是遇到雪灾的时候,大部分草又会被车拉走送进冬窝子。当春天来临,冬窝子的羊群重返夏牧场,青黄不接时,这些草垛又派上了用场。
吾玛尔草场上的草,是他的几个朋友来帮忙割的,骑着摩托车的朋友们一路走来很威风,钐镰就捎在摩托车上,也有两个是骑马来的,骑马的人看到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从身边驶过,他们吹几声口哨,然后打马向摩托车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