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43.
不是傅长琰说什么我都信的。
至少在离开傅家的前一天,傅长琰说的话,我从未信过。
那日府中气氛不知怎的紧张起来,我在后厨房呆着,也没人理我,便如往常一样看柴火。
直到厨娘慌慌张张来了,我才知道是阿姐出了事,说是偷了大房俞夫人的东西,如今在偏厅里对峙。
我顾不得这么多,撒腿就往偏厅里跑,一路上碎石颇多,我摔倒好几次,吃了些泥,到偏厅时已经晚了些时候。
满屋子的夫人小姐,浓烈的香气扑鼻,我打了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俞夫人年有四十,保养得当,着了一身蝶戏牡丹的大红金丝袍,正在慢悠悠地喝着茶,我闹出些动静也不抬头,只是半阖着眼睫,细细道:“哪里来的下贱东西,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忍着胸口漫着剧痛,我跪行到阿姐身旁,朝她磕了两个响头,“夫人,我阿姐不会偷东西的。”
俞夫人不答,一旁的三房吴姨娘先捻着帕子轻笑,“你们姐弟俩着实有趣,这姐姐偷东西,人赃并获了打死也不认,这弟弟嘛,手没了连着脑子也不带吗,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傅府收留你们姐弟俩,看看这都招了些什么白眼狼回来。”
一时室内尽是哄笑。
阿姐先前被上了指夹板,如今痛得连话都说不出。
我望着正堂道:“俞夫人,敢问我阿姐偷的是什么,又是怎么个人赃并获?”
俞夫人轻刮骨瓷杯,却仍旧是一言不语。
服侍她的大丫鬟春华扔了个盒子到我面前,“你自己瞧瞧,在你阿姐身上搜出的雪露膏,这整个傅府上下,只有我们夫人独一份,你说说这不是人赃并获是什么?”
我皱着眉道:“雪露膏有肉白骨的奇效,可我阿姐没有理由偷这些。”
“怎么没有理由,她弟弟手不就断了吗?”有人接了话。
“俞夫人,我的手已经断了十年有余,根本不需要雪露膏。”
春华瞪着眼,“谁知道你是不是最近哪里又断了呢,你们这些个下贱人,说的话有谁信。”
“信与不信,看了便是。”
忽然一道声音插进来,众人望过去,傅长琰一袭白衣,手里端着小茶壶,越过众人径直坐在了正堂的另一把椅子上。
44.
“怎么,本少爷在给你机会呢,还不把衣服脱了?”傅长琰翘起腿,手撑着脑袋侧,一脸玩味。
俞夫人终究是发了话,“阿琰,这满屋子的女眷,不必叫他脱了,惊着你这些姐姐妹妹就不好了。”
“不脱不行啊,不说了给他治手伤的吗,你们不方便,背过身去便是。”
此话一出,堂下竟无一人敢应。
傅家二公子,本来是傅府原配元般若所出,可惜元夫人去得早,傅老爷不知从哪抬了个俞夫人回来,还带回一子一女,这儿子竟比傅长琰还要年长一岁,本来傅老夫人是极力反对换名号的,哪曾想是傅长琰自己自愿换了二公子的称号。
可在傅府,上下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傅长琰才是长房长孙,唯一的大公子。
这些话我也是听厨娘说的,眼下看来,傅长琰确实身份不一般。
我心神微定,朝他磕了个头,“我脱,还请二公子为阿姐作证。”
傅长琰不语,也不看我,自顾自地哼着画舫小调。
45.
我其实不怕外人看我残掉的双臂。
再痛的伤口,也不过十余年,早已没了知觉。
幼时寇匪流窜,夜里来偷东西,我发现后想叫爹娘来看,那寇匪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喊出声,我便想拖着他,扒着那人的衣服死也不肯放手。
当然,死是没死成,我被斩了一双手,连皮带肉从肩膀处砍下。
傅长琰是什么目的,我摸不透,但眼下我若照做了,或许能借他的风,救我阿姐一命。
所以当他走下来,摸我的伤口时,除了痒意,我没有别的感觉。
阿姐在一旁歇斯底里地痛哭,挣扎着说要认罪,只求傅二公子放我一条生路,莫让旁人再羞辱。
其实傅长琰没想要我的命,我知道。
他蹲在一侧,好奇地看着我的伤口。
满堂惊呼,有些小姐扭头偷看,又尖叫着躲了回去,乱作一团。
只有傅长琰像是在做一件很认真的事情,伸出指尖轻触一处软肉。
十余年未曾有人碰过,我哆嗦了一阵,回头看他,面色平静,“二公子可是看好了,我这伤口,根本不需要雪露膏。”
46.
那日发生的事,尚且清晰。
傅长琰抽回指尖,说确实不需要雪露膏,但也没说我阿姐的事。
俞夫人约莫是想给傅长琰一个面子,说是要将我和阿姐各打一百大板再赶出傅府。
我求傅长琰给我一个机会,指出偷东西的主使。
傅长琰不给,叫我去傅府门前跪足一日一夜才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