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
枇杷
天和地似乎颠倒了过来,黑白交杂，混沌裹挟着澄澈星子，倾泻而下,阮如玉依稀瞧见萧景珃的唇瓣一张一合，说出的话犹如魍魉魑魅,漂浮在洞嗜人心的夜色中,天上一轮孤月横照古今,干净的,肮脏的,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阮如玉意识残存，只觉得心中蓦地剜出一个碗大的伤口，几乎要将她自己吞没。
枯黄曳地，朽枝生寒,萧景珃仰面倒在地上,唇角挂着一抹苍凉而又得意的笑，如玉，我既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你们有生之年在一起的,我得不到的,他也决计得不到。
阮如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人迹罕至,空无一物，苍瘦的古藤不朽在天尽头,她听见了遥远而又熟悉的呼唤,一声又一声,她伸出手，试图抓住那抹光亮,“随之——”
萧景衍抱住她，天知道他有多慌张自己会失去她，“长卿，你终于醒了，快来人！”
阮如玉撑着力气，攥住他的手，“萧景珃呢？”
“怀山他——”萧景衍沉默了一下，“死了。”
死了？
阮如玉怔了怔，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变得很痛，很痛，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曾以为自己很讨厌萧景珃，讨厌他的目中无人，讨厌他的自以为是，可等他真的死了，她却不由得为他觉得悲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由。
阮如玉艰难地张了张嘴，“他，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他留下了一封书信，其中交代了贾太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游刃将这封书信面呈皇上之后就拔剑自刎了。”萧景衍轻叹，“自我死后，他没有如愿以偿地登上太子之位，所以，他恨毒了贾太后，御医试图救治他，才发觉他已经中毒日久，即便没有他给自己备下的毒酒，也是时日无多了。”
阮如玉双唇微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萧景珃的话再一次清晰地响在自己耳畔，她的手不觉颤抖起来，萧景衍连忙将她拥入怀中，“你怎么了？”
“我——”阮如玉摇摇头，“姜夫人呢，我要去见姜夫人。”
“姜夫人？你见她做什么？”
阮如玉不由分说，“别拦我，我要去见她，有一件事，我一定要找她问清楚。”
“可是，姜夫人已经不见了啊。”
“不见了？”
“当日雁岭生变，贾太后派人将姜夫人押了下去，却不料人手早已被萧景珃暗中换掉，如今萧景珃已死，谁也不知道姜夫人被送到了何处。”
阮如玉深吸一口气，“那么贾太后呢？”
“皇上下令，将她暂押涅槃寺中。”
涅槃寺。
阮如玉推开朽旧的门扉，吱呀一声，冰润的光照破房中寂静，榻上女人冷冷擡眼，瞧了阮如玉一眼，“是你？”
阮如玉兀自行了个礼，“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贾太后不自觉扬了扬唇，“哀家被关了这么些日子，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来探望哀家的，说吧，你来，是想看哀家的笑话，还是想送哀家走啊。”
“太后娘娘误会了，臣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想找太后娘娘问个清楚。”
贾太后微一挑眉，“你说说看。”
“萧景珃，到底是谁的孩子？”
“你说什么？”
阮如玉上前一步，一字一顿，“萧景珃，到底是谁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贾太后扶腰而笑，半晌，她止住笑，乜眼瞧着阮如玉，“你是在同哀家说笑吗，萧景珃自然是姜夫人所出。”
“萧景珃死前曾同我说，他幼时记得，他的母亲患有喘疾，可那日我曾去过姜夫人所居的重华宫，宫中花絮翻飞，是有喘疾之人所万万不能忍受的，现在姜夫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阮如玉深吸一口气，“姜夫人曾以歌舞博幸于陛下，而太后娘娘从前亦曾与舞乐署有着莫须有的关联，想来当年之事，太后娘娘一定略知一二吧。”
“舞乐署。”贾太后冷笑，“哀家倒是没有料到，原来，萧景珃已经查到了这一层上，哀家就奇了怪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他自知大限将近，时日无多，所以愿意用自己的死求一个结果，太后娘娘，想来你也知道，你谋反叛离是多大的罪过，你若愿意将事情真相告知于我——”
贾太后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以为哀家会信你的鬼话？莫要说，皇帝不敢杀我，即便他真的要对哀家下手，哀家也有办法能够全身而退，你想知道舞乐署一事的究竟，那就自己去查啊。”她慵懒扬袖，“慢走，不送。”
“贾惜柔，你真的不怕吗？你可知，襄阳王还同我说了什么？”
贾太后不作声，只是挑了挑眉。
“他说，是你杀了先帝。”
“哼，是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贾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阮如玉，哀家若无全胜的把握，绝不敢肆意行事，不信，咱们就来赌一赌，皇上敢不敢杀哀家，会不会杀哀家？”
阮如玉推门出去，日光扯出颀长的影子，萧景珃的话再一次在她的耳畔响起，帝王之家，最多薄幸，先帝如此，萧寰亦是如此，如玉，你以为，你的太子殿下会是个例外吗？
她左脚踏空，几乎跌倒，幸而萧景衍伸手扶住了她，他一脸忧色，“长卿，你究竟是怎么了？”
随之t……
阮如玉望着他，勉力挤出一抹笑来，“我要去舞乐署找蔡嫣然。”
“好，我陪你去。”
二人才出了涅槃寺的山门，就见齐寺人候在外头，微笑问好，“裴大人，阮大人。”
阮如玉颔首还礼，“齐寺人是来找贾太后的吗？她就在里面。”
“不是。”齐寺人看了一眼萧景衍，“皇上听说了一些传言，想找裴大人去问个究竟。”
萧景衍一怔，转瞬反应过来，只怕是皇上知道了他的身份，要找自己问个究竟，于是，他推辞道，“齐寺人，可否容我一会儿。”
阮如玉握了握他的手，“没事，你去见驾吧，我自己去一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