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壶
执壶
萧景衍微妙一笑,擡手给自己斟了盅酒,“哈哈哈,玩笑话罢了,季大人怎么就当真了?”
季青吓得脸色煞白,他瞧着萧景衍也喝了酒,这才放下心来,他捂着胸口,嗐声嗐气,“裴大人,你说你好好的吓我做什么呀,我还以为你真给我下毒了。”
萧景衍却是摇了摇头,“季大人,想要给你下毒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季青听得一脸狐疑,“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景衍似乎笑了一下,在季青震惊的目光中,他拿起白瓷执壶,伸指旋开了壶上机关。
季青赫然瞧见壶内竟然一分为二,盛着两份酒水,季青浑身战栗,再次拍案而起,“你!”
“季大人不要着急,我还没说完呢。”萧景衍摆手,示意季青稍安勿躁,他晃了晃酒壶,将两侧酒水混在一起,又给自己和季青各倒了一盅,“来,季大人,我陪你喝一杯。”
季青惊疑不定,不敢举杯,萧景衍扬眉轻笑,“怕什么,若这酒里真有毒药,季大人方才已经吃了一杯了,即便再吃一杯又有何妨,更何况,这次不还有我陪你一起喝吗。”
“那,那这次你先喝。”
萧景衍爽快应下,“好啊,我先喝。”
季青等他喝完,将信将疑地拿起酒盅仔细端详,“所以,这酒里并没有毒?”
“当然没有,若有毒,我怎么敢喝?”
季青恼羞成怒,“裴大人,你几次三番唬我,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我知道季大人受了惊吓,不过,这并不是我刻意唬你,我只是想通过这个方式提醒你,有人想要害你性命。”萧景衍说着,将白瓷执壶推了过去,“季大人,你瞧瞧这壶可眼熟?”
季青眸色一顿,伸手抢过,“这壶——”
起初萧景衍拎起这壶时,季青并未留意,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季青早就忘了当年之事,如今被萧景衍这么一提醒,却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曾在季诗婕处见过一模一样的白瓷执壶,他也曾亲眼看见季诗婕旋开这壶上机关……
季青不自觉吞了口吐沫,自言自语道,“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萧景衍试探道,“季大人似乎见过这只酒壶?”
“没见过。”季青像是怕沾染了什么污秽物,立刻丢开了它,“我不认识这东西。”他撩起眼皮,目光闪烁不定,“裴义,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哪里是我弄来的呀,这么新奇的物件儿,我连见都没见过,这酒壶是别人给我的。”
季青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哑声问,“谁给你的?”
萧景衍轻启薄唇,“裴家继夫人,我的继母,季诗婕。”
季青闻言,神色几变,萧景衍稍稍一顿,“季大人认识她吗?说起来,你们两个都姓季,没准儿还是同宗呢。”
季青咬着下唇,死命摇头。
“哦,不认识啊。”萧景衍看着怔忡失神的季青,笑了笑,“那真是奇怪了,季大人都不认识她,她为什么想将季大人置于死地呢?”
季青艰难地伸出手,将那只酒壶握在手里,他用力攥紧,直到那壶上出现了细碎的裂纹,他才罢手,“她……季诗婕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并未亲自找我,这酒壶是她的贴身侍女环佩送来的,环佩说,当年我身陷囹圄,差点死在狱中,这都是拜你所赐,所以她给了我这只酒壶,要我杀了你,好为我自己报仇。”
季青听闻“环佩”二字,气不打一处来,“好啊,环佩,季诗婕,你们还真是狠得下心!”
“季大人?”
季青回过神来,他擡眼盯着萧景衍,咬牙道,“裴义,我当初差点没害死你,你就不恨我吗?你为什么不按照季诗婕的主意,直接杀了我?”
萧景衍早有预料,季青不会仅凭一面之词,就全然相信自己,于是,他不慌不忙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季诗婕说是你蓄意害我,可你我t二人此前并无仇怨,你为什么要害我呢?所以比起一时痛快,我更想知道当年真相。”他微微欠身,“我相信季大人是有苦衷的。”
季青此前已经因为环佩的事,同季诗婕有了嫌隙,萧景衍说得言辞恳切,由不得他不信,季青恨声道,“好,裴大人,我告诉你真相,你放我一马,行吗?”
萧景衍微一颔首,“当然。”
季青颤手端起酒盅,仰颈饮尽,“当年,你从江北逃脱,后来又被抓回南狱,其实太后娘娘并没有打算让你死,想害死你的人是季诗婕,她容不下你,她想让她的儿子继承裴家的家主之位,而你并非她所出,又是裴家长子,她想让你死在狱中,可是她又不敢做得太过分,惹人发觉,所以才会让我对你用重刑,裴大人,我也是受人指使,情非得已的。”
萧景衍想起裴义曾和自己说过,他的这位继母瞧着心慈面软,在外人面前对他从未有过半句狠话,当他闯出祸事,她还会主动替他向父亲求情。
裴义生母早亡,他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懂什么生母继母,季诗婕对他好,他原本也是拿她当自己母亲看待的,直到后来,他的弟弟妹妹闯下祸事,可最后竟都莫名其妙落在了他的头上。
裴义才明白,原来季诗婕对他看似宠溺,实则捧杀,暗地里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全都扣在了他的身上,裴义从小没有亲生母亲教养,父亲是个男人,虽然有心,却也照顾不到裴义许多,季诗婕对他养而不教,因此裴义不通人情世故,受了冤屈也不愿替自己辩解,只知道顶嘴使气,结果就是他和这个家越走越远。
萧景衍与裴义情同手足,更受裴义救命之恩,他想起裴义受的那些委屈就是一阵心痛,他捏住酒盅,修长有力的指节叩在杯侧,敲出声声清寒,“她便这般容不下人吗?”
季青念头一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于是,他欠身上前,压低了声音,“裴大人,其实季诗婕容不下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你想不想知道?”
萧景衍挑眉,“什么原因?”
季青阴谋得逞,谄媚软笑,“这个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裴大人,你若愿意在皇上跟前,或是太后娘娘跟前帮我递句话,让我升官发财,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萧景衍打心眼里瞧不上季青这等卑鄙小人,可他还是淡淡笑道,“季大人万一升了官,却不告诉我,我又能奈你何?”
“裴大人,我怎么敢啊,再说了,我都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你了,你还不愿意相信我吗?”
“季大人呐,你也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口说无凭,翻脸不认人的道理,更何况你害我在先,你叫我如何信你?”
季青搓着手,沉默了片刻。
一点青灯,晦明无数,二人的身影拢在冰冷干硬的石壁上,久久无言,萧景衍慢条斯理地抿着杯中酒,余光瞥见季青的影子随着忽明忽暗的烛光不住打颤。
萧景衍微微扬眉,三年前,他和季青同处一室,那时候,他是砧板上的鱼肉,生死一线,任人宰割,而如今,他们两个仿佛掉了个个,虽然季青身上没有枷锁,可萧景衍知道,在这场博弈中,季青已经输了,季青被自己的欲望与野心牢牢锁住,锁链一头就拴在萧景衍手里。
季青沉闷的声音响起,萧景衍勾唇一笑,放下酒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