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他
逗他
距离大梁长公主萧瑶的生辰宴还有三日,阮如玉奉命领着舞乐署的人来到公主府排演，萧瑶的贴身婢女观澜上前相迎，引她们入府。
“观澜,长公主殿下现在何处？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向长公主殿下问安行礼。”
“嗯……阮姑娘别怪罪，公主殿下眼下怕是没心情见诸位了。”
阮如玉忙道,“不妨事,只是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观澜稍作犹豫,想着阮姑娘同自家殿下一向交好,告诉她应该也没什么,于是便说，“还不是皇上想将裴义许给殿下，三天两头便让裴义那厮过来求见，毕竟是皇上的意思,我们殿下虽然不乐意,也不好直接把人撵出去，可是瞅着又实在烦心。”
观澜扁了扁嘴，忿忿道，“那个裴义也真是的,我们殿下都晾了他多少回了,他还那么不识趣儿,这不,才刚又过来了，我们殿下正为着此事在屋里生闷气呢。”
阮如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之,你被人嫌弃了……
观澜不解，“阮姑娘你笑什么？”
“咳咳,没有。”阮如玉连忙正了正神色，“我就是在想啊，殿下若不愿意，直接回了皇上不就得了，皇上难道还能不依着殿下。”
观澜跺脚，“公主殿下可不就是气这个，打从裴义来公主府的第一次，殿下就派人进宫回明了她这辈子不嫁人，让皇上不要再给她选驸马了。”
“然后呢？”
“然后没过两天，裴义就又过来了，说还是皇上的旨意，他也没有办法，气得我们殿下当时就换了衣裳，亲自入宫求见皇上，结果皇上避而不见。”
阮如玉听了观澜的话，暗暗思忖，此前，梁帝无论是真心实意也罢，亦或装出来的也好，总是事事依着萧瑶，宠着萧瑶的，如今这是怎么了，连装都懒得装了？还是说梁帝有了旁的打算，因此不得不牺牲萧瑶？
“观澜，你可否带我去见见裴义，我骂骂他，也算帮公主殿下出了口气不是。”
观澜踟蹰道，“这……不大好吧。”
“你们主子都气成那样了，你还护着裴义不成，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你无干，更与公主殿下无干。”
萧瑶素来是个没规矩的，也不大约束公主府的婢女，因此观澜虽然知道这样t不大妥当，可听阮如玉这么一说，还是心动了，她附耳上去，悄声道，“公主殿下把裴义晾在水阁了，阮姑娘若是能帮公主殿下出了这口恶气，我替殿下谢谢姑娘。”
“好说好说。”阮如玉拍了拍观澜的手，“那舞乐署的人就先交给你了，我去去就回。”
观澜微一颔首，扬手吩咐，“你们随我过来。”
阮如玉交代了兰卉两句，便借故离开，按照观澜指给她的方向，独自往水阁那边去了。
长公主萧瑶最喜奢华，因此府中珍木奇石无数，每隔一亭就能看见一株纯金打造的嘉树，就连树上的叶子也都是用各色珠玉玛瑙雕琢而成的，即便是在白日里，亦是光辉璀璨，耀眼夺目，阮如玉走在金碧辉煌的公主府中，只觉得紫阁黄扉，恍若仙境。
真美啊，饶是她也未曾见过这般的华绮盛景，可是走着走着，在最初的惊叹之后，阮如玉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无力感，人和人之间果然还是不平等的，长公主豪掷千金，扑奢园林，只是为了赏心悦目，而有的人勤勤恳恳，终日劳作，却连一口热乎的汤饼都吃不上。
不过，阮如玉并不认为这是长公主萧瑶的错，毕竟萧瑶也没做错什么，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世家大族的官官相护，错的是寒门子弟的无力翻身。
这就是萧景衍此前为什么不惜得罪世族也要兴办太学的原因，哪怕这条青云路再窄再陡，只要有这么一条路，寒门士子就总还有那么一丝丝机会，如果连这条路都没有了，那他们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长此以往只会有两种结局，一种是世家大族的势力越来越大，发展到连皇权都没办法左右的地步，而另一种就是普通百姓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从此天下大乱。
无论是哪一种，都免不了血流成河，尸骸无数的悲惨命运，所以萧景衍才会那么执着地坚持于此，时逢乱世，他已经看见了太多枉死于天灾人祸的无辜百姓。
大梁建寺造塔之风盛行，上至梁帝，下至贫民，全都崇敬佛法，梁帝是为了长生不老，国祚绵长，而普通老百姓拜神求佛，不过是因为今生已无指望，只能寄希望于来世。
阮如玉垂眸叹息，她明白，这世间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可是再不公平，也总得给人留一条活路啊，世家大族步步紧逼，自以为得了天大的好处，殊不知他们鼠目寸光，如此行事，无异于自掘坟墓。
风声入耳，流韵潺澴，阮如玉再擡眼时，只见一弯碧水卧于两岸青山之中，中有一阁，凭借一串石子路同岸上相连。
无源之水自琉璃瓦铺就的阁顶倾泻而下，漫出四道水墙，将水阁与外界隔绝开来，真是新颖妙趣，巧夺天工。
阮如玉踏着石子，缓步行至水阁跟前，一帘之隔，她望见了水雾中那个朦胧俊逸的轮廓，他端坐几前，即便此刻面前无人，他依旧温文尔雅，行动有礼，举止之间不见一丝散漫。
她突然起了坏心思，想要逗一逗他，于是她轻咳一声，仗着水幕装出了长公主的威仪，“裴义，见了本公主，还不速速行礼问安？”
萧景衍果然中了计，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臣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阮如玉忍住笑，声音依旧严肃，“裴义，本公主不都和你说过了吗，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本公主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萧景衍垂首道，“殿下莫恼，臣也无意搅扰殿下清安，这都是皇上的意思，臣略坐一坐，应付完了皇上的旨意便走。”
阮如玉看着萧景衍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觉得着实有趣，萧景衍从前是太子，何曾这么同自己说过话，阮如玉一下子就收回了刚才的念头。
她心说，当公主真是好，派头这么大，我要是能选，我也当公主！
萧景衍半晌没等到回应，他心觉奇怪，“公主殿下？”
阮如玉回过神来，“咳咳，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她往前挪了一步，结果不小心触动机关，一时间，水流止息，水帘散去，二人四目相对。
她笑容一僵，不好，露馅了！
阮如玉转身就要溜走，结果被萧景衍一把揽在怀里，他眼眸漆黑深邃，温润疏朗的声音中莫名带了一丝玩味，“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阮如玉不敢回头看他，她还指望着方才水汽四溢间，他没有完全看清自己的脸容，故而嘴硬道，“放肆，本公主要去哪儿，还要由着你管不成！”
萧景衍扬了扬唇，“不敢。”
他虽是这么说着，可手上的力道却一点没松，他就这么半抱半托，揽着她回到了水阁。
阮如玉知道自己还是暴露了，只得轻声道，“随之，我就是一时兴起，你别——”
毫无防备地，她没有说完的话被他堵在了唇齿间，在挣扎中化作几声含混低语，“随之，这儿是公主府，有人看着呢！”
他笑了笑，从地上撚起一粒石子，随意一打，便见冰琼四溅，水帘空垂，刹那间的浮光掠影闪过她的眸子，她隔着飞花，撞入了他疏俊散致的眉眼。
乌发玄冠，襟袖含章，水光流曳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之上，晕开重峦叠嶂间的碧漾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