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滩前烬灯谙
落星滩前烬灯谙
连行三日水路，河道渐窄，两岸山势陡峻，林木蓊郁，人烟愈发稀少。空气中弥漫着南荒特有的、潮湿而原始的气息，混杂着草木腐烂与某种奇异花香的味道。凌雪辞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有清醒，也只是就着谢微尘递过的清水服用丹药，闭目调息，言语极少。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不再如之前那般涣散，体内那缕得自古灯的暖意，正顽强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
谢微尘操持着小船，依照星图指引，不敢有丝毫偏离。他能感觉到怀中古灯与那几块碎片的共鸣愈发清晰，如同归巢的雀鸟，急切地指向目的地。同时，背后那道“永烬”烙印，在靠近这片地域时，也隐隐传来灼痛，仿佛在警示，又仿佛在呼唤。
第三日黄昏，小船驶入一片极为开阔的水域。水色幽深，近乎墨黑，对岸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白色沙滩，在夕阳余晖下，泛着细碎的金光。沙滩之后，则是连绵起伏、笼罩在紫色暮霭中的崇山峻岭，那便是“万山祖源”的外围。
星图上，“落星滩”三字微微发光，与眼前景象重合。
谢微尘将船泊在浅水处，回身看向舱内。凌雪辞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正望着那片白色沙滩，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着天边最后的霞光，深邃难测。
“到了。”谢微尘轻声道。
凌雪辞微微颔首，试图起身，身形却晃了一下。谢微尘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其下紧绷的肌肉和略显单薄的骨架。凌雪辞没有立刻挣脱，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掺杂着谢微尘一时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压下的依赖。
“此地气机有异，小心。”凌雪辞最终只是低声提醒，借着谢微尘的力道站稳，随即自然地收回了手臂。
两人踏上白色沙滩，脚底传来沙粒摩擦的细响。沙滩上空旷无人，只有风穿过远处山林的低啸。然而，无论是谢微尘的古灯，还是凌雪辞敏锐的灵觉，都感知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片地域，空间似乎都比其他地方更为粘稠。
前行约一里，沙滩中央出现了一片奇异的区域。那里的沙粒并非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被灼烧过的琉璃质感，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区域内，零星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的黑色石块，表面光滑，隐隐有能量流转。
而在那片区域的中心，静静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石碑。石碑材质非金非玉，色泽苍青，表面刻满了古老的、与巡天仙碑同源的符文。碑顶，放置着一盏灯。
那盏灯形制古朴，与谢微尘手中的古灯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为陈旧，灯身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灯盏内没有灯油，也没有火焰，只有一团凝固的、仿佛星尘般的微弱光晕。
“这就是…‘故人之礼’？”谢微尘凝望着那盏石灯，心中古灯的共鸣达到顶峰，竟自行从他怀中飞出，悬浮于空，苍白的灯焰向着石灯的方向微微摇曳。
凌雪辞目光扫过石碑上的符文，又看向那盏石灯，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是接引之灯。”他缓步上前，立于石碑前，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上古巡天使驿站，并非仅有星图指引。重要节点，皆设有接引灯盏，感应‘星炬’气息，可为持灯者补充损耗，稳固神魂，甚至…开启隐藏的通道。”
他看向谢微尘：“看来，那位‘故人’对我们此行，知之甚详。”
谢微尘走上前，与凌雪辞并肩而立。随着古灯的靠近，那石灯顶部的星尘光晕似乎活了过来，开始缓慢旋转，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力量波动。这股力量与古灯同源，却更为沉淀、安宁。
“需要怎么做？”谢微尘问。
“以你之灯，触碰它。”凌雪辞道，“既是给你的‘礼’，自然需你亲自开启。”
谢微尘依言，心念微动，悬浮的古灯便缓缓飘向石碑顶部的石灯。当两盏灯的灯身即将接触的刹那——
嗡！
石灯顶部的星尘光晕骤然爆发，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柱，将谢微尘连同他身后的凌雪辞一同笼罩！光柱之中，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流萤飞舞，涌入谢微尘的眉心识海，也渗入凌雪辞的四肢百骸。
谢微尘只觉神魂一阵清凉舒泰，连日来的疲惫与消耗竟在飞速恢复，对怀中那些黑色碎片的感应也变得更加清晰。更重要的是，一些模糊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无尽的星海，巍峨的星塔，手持灯盏、袍袖飞扬的身影穿梭于流光之中…那是属于上古巡天使的零碎记忆。
凌雪辞则感到体内那股因古灯而来的暖意，与这接引之光交融，如同甘霖滋养着干涸的土地，沉重伤势带来的滞涩与痛楚减轻了不少，连带着神魂都清明了几分。他闭上眼，默默承受着这份馈赠。
光柱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消散。石灯顶部的星尘光晕黯淡了许多，仿佛耗尽了积攒的力量。而谢微尘的古灯，灯焰似乎凝实了些许，光华内蕴。
就在光柱彻底消失的瞬间，那座苍青石碑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表面的符文次第亮起，最终在碑体中央汇聚成一幅微缩的、更加精细的星图虚影，其中一条路径的光芒格外耀眼，直指万山祖源的深处。
“看来，路引更明确了。”凌雪辞看着那星图虚影，语气平静。
谢微尘点头，正欲说话，神色却猛地一凛，转头望向沙滩另一侧的密林。
凌雪辞几乎同时察觉，冰蓝眼眸中锐光一闪，手已按上剑柄。
密林边缘，阴影晃动，数道身影缓缓走出。为首者，身形高大，披着暗紫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身后跟着四人，皆身着黑衣，气息阴冷沉凝，与之前在京城宗祠遭遇的“碑奴”颇有几分相似，但给人的压迫感更强。
“不愧是能搅动京城风云的人物。”为首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竟能寻到此地，还激活了接引古碑。”
他的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身前悬浮的古灯上，兜帽下的阴影仿佛变得更加浓重。“交出‘星炬’，以及你身上的碎片，可留全尸。”
凌雪辞上前一步，将谢微尘挡在身后半侧，虽重伤未愈，周身却瞬间迸发出凛冽如严冬的剑意，脚下白色沙粒无风自动。“国师府的人？还是凌远峰的余孽？”
“有区别吗？”紫袍人低笑一声，带着不屑，“将死之人，何必知晓太多。”
他话音未落，身后四名黑衣人已如鬼魅般散开，成合围之势，手中各自出现奇形兵刃，刃身上缠绕着不祥的黑气，显然淬有剧毒或附加了邪术。
战斗一触即发。
凌雪辞深知己方劣势，自己伤势未愈，谢微尘虽得接引之光恢复，但实战经验与对方这些明显是精锐的死士相比，仍有差距。他必须速战速决，或者…创造脱身之机。
他毫不犹豫，率先出手！剑光如冰河倒卷，并非攻向那四名黑衣人，而是直取为首的紫袍人！擒贼先擒王！
紫袍人似乎早有所料，冷哼一声，不闪不避，斗篷下探出一只戴着金属手套的手，五指成爪，指尖萦绕着诡异的紫黑色电光，竟直接抓向凌雪辞的剑锋！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凌雪辞剑势一滞，只觉一股阴寒霸道的劲力顺着剑身传来，震得他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他强忍不适，剑招一变，化作漫天细碎寒星，笼罩紫袍人周身大xue。
与此同时，那四名黑衣人也动了，两人攻向凌雪辞侧翼，两人则直扑谢微尘！他们的身法诡谲，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戮机器。
谢微尘虽惊不乱，古灯在他心念催动下，光芒大盛，混沌色的光晕扩散开来，将他周身护住。黑衣人的兵刃砍在光晕上，竟如陷泥沼，速度骤减。谢微尘趁机施展出记忆中那些零碎步法，身形飘忽，间不容发地避开致命攻击。他手中没有兵刃，只能凭借对灵力的微妙掌控，凝聚出一道道细微的、带着古灯净化之力的风刃，袭扰对手。
然而，对方实力远超预料。尤其是那紫袍人，实力深不可测，凌雪辞重伤之下，剑招虽精妙，却难以突破其防御，反而被那阴寒诡异的紫黑电光逼得连连后退，剑身上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一名黑衣人觑准谢微尘闪避的间隙，手中淬毒短剑如毒蛇出洞，直刺他后心！谢微尘察觉时已不及完全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与紫袍人缠斗的凌雪辞竟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反手一剑，剑气如虹，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偏了那柄短剑！嗤啦一声，短剑擦着谢微尘的臂膀掠过，划破衣袍，带出一溜血珠。
而凌雪辞也因此付出了代价，紫袍人抓住他这瞬间的破绽，一掌印在他肩头！
“唔！”凌雪辞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倒退，嘴角溢出的鲜血愈发刺目。
“凌雪辞！”谢微尘心头剧震，看着那染血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与恐慌瞬间淹没了理智。他不再闪避，将全部心神灌注古灯！
“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