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对于一群从来没有入过朝堂的女子而言,殿试的恢弘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光是那汉白玉的丹璧便看得人心颤。只见上面刻着九条神龙,个个威风赫赫,张牙舞爪。
站在石阶下的女子们为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惊着,久久回不过神来。李清O也紧张,所以她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屋顶的脊兽上。那是一只海马,在传说中代表着忠勇善良。
两旁宫人肃然垂手而立,为这苍穹下最气势宏大的建筑增添了几抹庄严。李清O站在那,简直不敢想象上朝时的场景是什么样的。文武百官,同色不同花纹的朝服,列于两侧,便能决出举国大事来。
她一想想,便觉得心神颤抖。
殿试的顺序是按照进门的顺序安排的,李清O排在中间。她能瞧见前头的女子如何战战兢兢地进去,甚至偶尔还能听见皇帝清冷如玉掷的声音。
似乎这间大殿有能把人声聚拢的效果,所以她听见的声音比从前见到皇帝时更加威武。更让人紧张的是,头一个女子几乎是双脚瘫软着被扶出来的。
旁边的周南霜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吓人吗?”
那女子路过二人身边,周南霜扯住她的胳膊问:“陛下问你什么了?”
女子的手指微微颤抖,双目低垂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答上来。”说着话,她啜泣起来。“我什么都没答上来,我白白辜负了爹娘,也辜负了这么好的机会……”
大殿之上自然不许她大吵大嚷,所以她很快被人带了下去。不过她带来的影响是,周围所有人都开始担心甚至畏惧大殿里面的场景。在之前男子科举的时候,她们也曾经听说过,有不少男子面对皇帝时都会手软脚软,更别提旁边还有胡须泛白的众阁老默默听着,以作等级之分。
李清O能听见周南霜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郡主尚如此,更别提那些初入盛京城的女子。她们在看见皇城小门的时候就开始为之震撼,更别提此刻站在众大臣往日议政的地方了。
排在李清O前头的女子进入不久后,随之有小太监把李清O也请了进门。因知这是太子妃,所以来人不知比方才恭敬了多少倍,恨不得把腰贴在地上伺候着。
“请您在此候着,稍候会唤到您的名字。”小太监作揖道。李清O点点头,才发觉自己站着的地方距离大殿只有一道帘帐隔着。这道帘帐是软烟罗所制,故而她能听着大殿上的一切动静,包括皇帝问的是什么考题。
她恍然明白,每个人都会提前进入大殿,正是为了听上一个人的考题,如此算作是给你提前准备的时间了。想到这,她不敢疏忽,赶紧竖着耳朵听起来。
而与此同时,隔着帘帐,大殿上坐着除了最上首的皇帝外,还有次之的林揽熙,亦还有十数位老臣。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应试女子的名册,每人都听其答而给出等级,同样以上优为佳,下劣为最差。
林揽熙坐在那,听完殿内女子的答话,随手给出了等级,便没有心情再去听那些老臣的点评,而是忍不住去寻外头的身影。隔着十分透薄的帘帐,他能瞧见她此刻正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不时还要轻轻按一按额头的汗珠。
他想起昨晚的场景。李清O紧张得连晚膳都没吃,而且还浑浑噩噩地发起烧来。燕儿这才告诉自己,李清O自小便有这毛病,胆小,遇上大事便会发烧。
林揽熙陪了一晚上,哄着人吃了两碗汤药,今儿早上才算勉强能爬起来。不过早膳依然没用几口。他眉心紧蹙,忍不住心疼起来。
细瞧李清O,只见她早上还白皙的肤色此刻似乎又有些恢复了昨夜的潮红,清瘦的肩膀用力地一沉一浮,纤如细柳的腰肢旁是一双死死攥在一块的手。更要命的是,这边的声音稍微大些,她的身形便轻轻抖动一下。
林揽熙想起从前她站在惠光书院石台上讲学的场景,几乎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如今她虽然长进些,可此刻这般威严之下,大约还是胆小极了。
正在这会,大殿上的大太监喊出了下一位。许是知道这是太子妃,他的声音比方才多了些人情味。
然而林揽熙的神情并不妙,有人注意到,他的手突然抓紧了桌角。
众人哪里知道,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清O的步伐刚才踉跄了一下。
从前桀骜不驯的太子爷如今眼里大约只能装下太子妃一人了。林揽熙咬咬牙,忽然冷着嗓子道:“叫歇吧。”
皇帝最疼儿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于是除了已经考完的出了门之外,众女子都被请到了早已备好的茶室里头。毕竟殿试的时间要两日之久,中间歇上四五回都是正常的。
外头,李清O长长吐了一口气,忍着发胀的头疼和一阵又一阵的恶心跟随宫人的指引往茶室走去。自然太子妃有太子妃的优待,她不必和那些人挤在一块,而是进了早已为她备好的御用茶室。
林揽熙早已等在那了。瞧见她进门,林揽熙似乎比她更难受,一把将人扶过来道:“还能撑得住吗?头热不热?”
她如江南烟雨下竹骨绸伞下的少女,眉眼含着阴雨天的轻愁,捂着胸口,泪珠儿在眼圈里晃荡着:“林揽熙,我怕得都恶心了。怎么办,我怕是不能考了。”
她果然慌得如当初被割了书包带子时的模样,而且有过之。
林揽熙拉着她的手坐下来,用那双这辈子没侍候过人的手给她倒了盏桂味熟水,又将眼前的什锦点心退过去,声音低柔道:“你想想,你在怕什么?”
李清O摇摇头,“我不知道。”
太阳照进茶室的桌案上,冰扇转动,熏香幽幽。林揽熙也不急,咬了一口点心尝着还好,便又重新掰了一块递给她,见她好歹温吞吃了,心里才舒服一些,慢慢道:“有果必有因。世上从前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儿。”
李清O抬眸看着他,嘴里轻轻嚼动,却感受不到什么滋味儿。
林揽熙继续道:“人都会害怕,但大多不会像你这样怕。若换了旁人是太子妃,只怕早就已经趾高气扬地进入大殿,恨不得横着走了。那些大臣哪个敢不给你面子,哪个敢嘲笑你,哪个敢给你出难题?就算你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也会说对对对,好好好。是不是?”
李清O被他不急不躁的话逗笑。可这样一动,眼圈里的泪珠反而噼里啪啦落下来,惹得林揽熙心都要碎了。
他真是见不得她哭。
“可我就是怕。”李清O咽下嘴里的点心,含颦的双眸委屈道:“我也不喜欢自己这样。从前在书院的时候,我总不喜欢帮夫子讲学,那滋味不好受极了。后来渐渐好了些,但今日不知为何,那种感觉又来了。我很慌,觉得……”
“觉得什么?”林揽熙适时抓住她的话。
“觉得……”李清O低下头,不知该如何继续说。
林揽熙将人揽在怀里,冲着她眉心轻轻吻了吻,道:“李清O,你有故事要给我讲,对不对?”
李清O带着微微的讶异看向他。
林揽熙轻轻尝尝她的唇,将人哄得耳尖有些红,才道:“我听着呢。李清O,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你不会丢下我吗?”李清O抬起下巴问。她的下颌线优雅而清晰,双眸如星辰一般。林揽熙一颗心全在她身上,半点分不出去,点点头道:“永远不会。”
他的眉眼敛起往日的所有散漫与矜贵,只有坚定。
李清O向后坐回红木厚羽软椅上,一双白嫩纤细的手指却仍然攥着他的手。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才要开口,外头便传来太监的声音:“太子爷,时辰到了。”
一句话让李清O重新把话咽了回去。
林揽熙气得咬牙切齿,双眸里射出两道令人凛然的光。小太监自知是扰了一件要紧事,顿时吓了一个趔趄,求神拜佛地逃了出去。
可转过头来,李清O却已经咬住了嘴唇。
林揽熙想说些什么,但瞧着她若有所思,又把话咽下,不急不催,却也不肯松开她的手。
“你就没有害怕的时候吗?”李清O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