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1) - 海明威短篇小说集 - 海明威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17章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1)

第17章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1)

现在是午餐时间,他们都坐在餐厅帐篷绿色的门帘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喝酸橙汁还是柠檬水?”麦康伯问道。

“我要杯琴蕾[烈性杜松子酒和酸澄汁调出的鸡尾酒。]。”罗伯特·威尔逊告诉他。

“我也要杯琴蕾。我需要喝点儿。”麦康伯的妻子说。

“那这东西最合适了。”麦康伯随声附和道。“叫他调三杯琴蕾。”

那个侍应生不待吩咐,早就从帆布冷藏袋里掏出酒瓶,开始调酒了。微风穿过为帐篷遮荫蔽日的树木,酒瓶在风中凝出一层水雾。

“给他们多少小费合适?”麦康伯问。

“一英磅就够多了。”威尔逊告诉他。“你总不想把他们惯坏吧。”

“头人会给他们分吗?”

“肯定会。”

半个小时前,厨师、几个跟班杂役、剥皮匠和脚夫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把弗朗西斯·麦康伯从营地边抬回到帐篷。几个扛枪人没参加这场游行。土著杂役们在帐篷门口把他放下,他跟他们一一握手,接受他们的祝贺。然后,他走进帐篷,呆呆地坐在床沿,直到他妻子走进来。妻子没理他;他便走出帐篷,到外边的便携脸盆里洗了把脸,又洗了洗手,然后径自走到餐厅帐篷去,在一张舒服的帆布椅上坐了下来,微风轻拂,绿荫斑驳。

“你打到狮子了。”罗伯特·威尔逊对他说,“而且,还是头超棒的狮子。”

麦康伯太太瞟了威尔逊一眼。她是个美人儿,长得极俊俏,又懂得保养。五年前,她曾凭借自己的美貌和社会地位获得五千美元的广告费:一种美容产品用她的几张照片作宣传,给她开出这个价格,其实她从来没用过那种东西。她嫁给弗朗西斯·麦康伯已经有十一年了。

“一头很棒的狮子,对不对?”麦康伯说道。这时,他妻子朝他瞟了一眼。她望望这个,再瞅瞅那个,仿佛这两个男人她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似的。

她知道,这个白人猎手[这里的猎手指专门以陪富人打猎为生的人。]威尔逊自己以前确实没见过。他中等个头儿,淡茶色的头发,唇上一簇又粗又短的小胡子,红通通的脸膛,淡漠的蓝眼睛,眼角隐隐露出白色的鱼尾纹,他微笑的时候,这些细纹就愉悦地随着他的笑意变深。这会儿他就在冲着她微笑呢。顺着他脸部往下看,他的削肩在松垮的束腰外衣里轮廓毕现。外衣左边本来应该有个胸袋,现在改成了几个套环,里面塞着四颗子弹。她目光依次扫过那双晒成古铜色的大手、旧便裤和他的脏靴子,然后又重新移回到他的红脸膛上。她发现他晒得通红的脸庞上有一道儿白印子,那道儿白色的印子像条分水岭,上面就没那么红。这道儿白印子是他戴斯泰森毡帽时留下的,此时,那顶帽子就挂在帐篷支杆的木钉子上。

“唔,为猎狮干杯!”罗伯特说道。他又朝她笑了笑,可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是怪异地瞅着自己的丈夫。

弗朗西斯个头儿很高,如果你不介意他腿长胳膊长,那他的身材倒相当棒。他皮肤是棕色的,头发剪得极短,像个水手;嘴唇很薄,在别人眼里,他英俊秀气。此时,他身穿猎人服,跟威尔逊身上的那套一样,只不过他这套是新的。他今年三十五岁,身体健壮,擅长五花八门的场地球运动,在几次钓鱼比赛中都打破过纪录。然而,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做了孬种!

“为猎狮干杯。”他说,“我对你刚才的所作所为不胜感激。”

妻子玛格丽特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又落到威尔逊身上。

“咱们别说那头狮子了。”她说。

威尔逊扭过头来看她,脸上不再有笑意;而她此刻倒冲着他笑了。

“今天可真是奇怪的一天。”她说。“你不是大中午呆在帐篷里都不摘帽子的吗?你告诉过我的,还记得吧?”

“我只说可能不摘帽子。”威尔逊说。

“你知道吗?你是个红脸关公哦,威尔逊先生。”她对他微微笑着说。

“喝酒喝的。”威尔逊说。

“我看不一定。弗朗西斯也喝那么多酒,可他的脸从来都不红。”她说。

“今天就红了。”麦康伯想调节一下气氛,故意自嘲。

“没有!”玛格丽特说。“今天脸红的人是我,不过威尔逊先生的脸可一直都很红。”

“可能是种族的缘故吧。”威尔逊说。“我说,你别一直抓着我的容貌讲个没完哪。”

“我只是提了一下嘛!”

“那就打住吧!”威尔逊说。

“说说话都这么难。”玛格丽特说。

“别犯傻,玛戈特[即麦康伯对玛珞丽特的爱称。]。”她丈夫说道。

“搞到一头棒得不得了的狮子,”威尔逊说,“一点儿都不难。”

玛戈特望着他们两个。他们两个都看出来她快要哭了。威尔逊很久都没看到人这样了,因此有点儿担心。麦康伯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多希望这一切从来都没发生过,噢,我多希望这一切从来都没发生过,”她说着,站起身朝自己的帐篷走去。她没有哭出声来,但他们看到她的双肩在那件玫瑰色的防晒衬衫下索索抖动。

“女人动不动就使性子,”威尔逊对高个儿男人说,“没什么事儿。都是神经过敏啦,这样那样的事儿。”

“没什么。”麦康伯说,“为了这件事,恐怕我下半辈子都要忍气吞声了。”

“胡说!咱们来点儿烈酒,”威尔逊说,“把这些全忘掉吧。这算什么呀!”

“只能试试了。”麦康伯说,“可我不会忘记你刚才为了我挺身而出。”

“这算什么?”威尔逊说,“别废话连篇了。”

营地安扎在几株枝繁叶茂的刺槐底下,树后是圆石遍布的峭壁;还有一片草地,一直延伸到岸边,河底铺满了圆石,对岸就是森林。他们就坐在刺槐的树荫下,喝着冰爽可口的柠檬水。杂役们摆桌子准备午饭的时候,他俩都避免去看对方的眼睛。威尔逊看得出来,这帮杂役们现在全知道了,他看到麦康伯的跟班杂役把盘子放到桌上的时候,怪里怪气地打量自己的主人,就用斯瓦希里语厉声训斥了他。那杂役掉过头去,一脸漠然。

“你刚才跟他说什么?”麦康伯问。

“没什么,告诉他别一副死人相,不然,他会狠狠挨上十五下。”

“挨什么?鞭打吗?”

“这么做是严重违法的。”威尔逊说。“扣他们工钱倒没事。”

“你们还可以抽打他们?”

“哦,是的。如果他们去举报的话,可能就要闹一场。不过他们不会的。他们情愿挨打,也不愿你扣他钱。”

“多奇怪!”麦康伯说。

“一点儿也不奇怪。”威尔逊说,“你愿意挑哪种?是被人用桦树条狠狠地抽一顿,还是拿不到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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