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难测
君心难测
王瑾被打入天牢的第三夜,长安又落了场雨。
雨不大,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人心上。江黎以坐在书房,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合欢花,手里捏着李卿砚刚送来的密诏——密诏上,李卿砚让他暂缓追查李贵妃,理由是“南疆不稳,需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陆清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股压抑的怒火,“在他眼里,我父亲、你母亲的冤屈,就比不上一个祸乱宫闱的女人?”
江黎以将密诏放在案上,指尖划过“大局为重”四个字,眼底泛起一丝寒意:“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南疆军是大周的屏障,若因李贵妃而反,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查到的证据呢?”陆清安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那些血债,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算。”江黎以擡头,撞进他眼底的红血丝,“但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既能扳倒李贵妃,又不引发动乱。”
陆清安看着他沉静的侧脸,突然觉得疲惫。这无休止的追查,这步步为营的算计,像张无形的网,勒得人喘不过气。“我怕等不起。”他低声说,“王瑾在牢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灭口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江黎以没说话,只是拿起密诏,重新折好。他知道陆清安说得对,可李卿砚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在皇权与真相之间,他终究偏向了前者。
这就是帝王心术。哪怕是明君,也容不下威胁皇权的存在,哪怕那威胁来自“真相”本身。
次日早朝,李卿砚果然绝口不提李贵妃之事,只嘉奖了江黎以与陆清安清查党羽之功,赏了些金银绸缎,便草草散了朝。
陆清安气得在太极殿外的丹墀下驻足,银枪的枪尖几乎要戳进金砖里:“他这是想不了了之!”
江黎以拉住他,低声道:“别冲动。你看陛下的眼神。”
陆清安擡头,望向御座上的李卿砚。皇帝正看着他们,眼神复杂,有赞许,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猜忌。那眼神像根细刺,轻轻扎在陆清安心头。
他突然明白,他们查得越深,牵扯的人越多,李卿砚的猜忌就会越重。毕竟,一个手握京畿卫戍的将军,一个能调动百官的丞相,若真要联手,足以动摇他的皇权。
“我们……”陆清安的声音有些发涩,“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江黎以的声音坚定,“我们查的是真相,是公道,不是为了动摇皇权。”
可他心里清楚,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此刻,李卿砚看他们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君臣,而是多了层审视与防备。
回到相府时,喻辞桉正焦急地等在门口,手里拿着份供词:“王瑾招了!他说李贵妃不仅与兵部尚书勾结,还暗中联络了南疆军的副将,打算等时机成熟,逼宫夺权!”
江黎以的瞳孔骤然收缩:“逼宫?”
“是。”喻辞桉将供词递给他,“王瑾说,李贵妃一直觉得陛下体弱,想扶持自己的幼子登基,兵部尚书和南疆副将,都是她的棋子。”
陆清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难怪陛下不让查,他怕是早就知道了,只是投鼠忌器!”
江黎以看着供词上的血手印,那是王瑾用刑后按上去的,触目惊心。“王瑾还说了什么?”
“他说……”喻辞桉的声音压低了些,“先帝当年的密诏,并非只有兵部尚书和他见过,还有一个人,是当今陛下的皇叔,瑞王。”
瑞王。
这个名字像道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响。瑞王是先帝的幼弟,向来不问政事,只在府中礼佛,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闲散王爷”。谁也没想到,他竟也牵扯其中。
“这老狐貍,藏得够深。”陆清安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看来我们查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江黎以的指尖在供词上敲打,节奏越来越快,像在盘算着什么。“王瑾现在在哪?”
“还在天牢,由陛下的亲卫看守。”喻辞桉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我刚收到消息,天牢的看守换了人,换成了瑞王府的侍卫。”
江黎以猛地站起身:“不好!陛下想灭口!”
陆清安也反应过来,抓起银枪就往外冲:“我去天牢!”
“等等!”江黎以拉住他,“陛下的亲卫守着天牢,你去了就是公然抗旨。我们得想个办法。”
就在这时,福伯匆匆跑进来,手里举着个令牌:“相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请您和陆将军即刻入宫,有要事商议。”
江黎以看着那枚明黄色的令牌,眼底闪过一丝不安。这个时候召他们入宫,太蹊跷了。
“是鸿门宴。”陆清安握紧银枪,声音冷冽,“但我们必须去。”
江黎以点头,从袖中取出那枚刻着“安”字的狼牙,塞到陆清安手里:“小心。”
陆清安攥紧狼牙,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像握住了最后一丝底气:“你也是。”
入宫的马车在雨幕中前行,车轮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一片片水花。江黎以撩开帘角,看着宫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吞噬一切。
他知道,这次入宫,怕是凶多吉少。李卿砚的猜忌,李贵妃的反扑,瑞王的隐藏,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所有的危险,都在这一刻,汇聚到了太极殿的丹墀之上。
太极殿内,烛火通明,却透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卿砚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咳嗽了几声,才看向跪在阶下的江黎以与陆清安:“王瑾在牢里自尽了。”
江黎以的心脏骤然一缩:“自尽?”
“是。”李卿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留下了遗书,说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陆清安猛地擡头,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陛下!这分明是杀人灭口!王瑾的供词……”
“够了!”李卿砚猛地拍案,龙椅发出一声闷响,“陆清安,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陛下?!”
陆清安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脸色涨得通红,却终究没再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江黎以叩首道:“陛下息怒。陆帅只是心急,并非有意冲撞。王瑾虽死,但他的供词我们已备份,李贵妃与南疆副将的勾结,证据确凿,还请陛下……”
“此事到此为止。”李卿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王瑾已死,党羽已清,再查下去,只会动摇国本。江相,陆帅,你们都是大周的栋梁,该懂这个道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带着审视:“朕知道你们想为亲人昭雪,但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朕可以给江老将军和陆老将军追封谥号,让他们风风光光地入葬皇陵,这是朕能给的最大让步。”
江黎以与陆清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