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起
长安风起
北疆的青稞刚抽出绿穗时,江黎以和陆清安终于接到了回京的旨意。旨意是喻辞桉亲自拟的,字里行间透着长安的急切:“陛下龙体欠安,朝局需重臣镇场,速归。”
启程前夜,朔方城的百姓自发地聚在驿馆外,手里捧着新烤的麦饼、晒干的草药,还有孩子们画的画——歪歪扭扭的,却能看出是两个人并肩站在雪山下,旁边写着“江相,陆将军”。
“江相,陆将军,可别忘了我们啊。”客栈的跛脚老板拄着拐杖,把一袋子野山参塞进陆清安手里,“这是北疆的心意,带回去补补身子。”
江黎以弯腰,摸了摸小石头的头——那个曾在官学窗外偷听的孩子,如今已能背出《论语》的前三篇。“好好读书,明年我来考你。”他把一支狼毫笔放在孩子手里,笔杆是用狼石峰的山竹做的,光滑温润。
陆清安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父亲陆战的话:“百姓的念想最实在,你对他们好一分,他们记你一辈子。”他握紧了手里的镇北令牌,与江黎以送的狼牙和那枚缠枝莲玉佩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应和着百姓的嘱托。
次日清晨,队伍出发时,朔方城的城门大开,士兵们列着队,举着“镇北军”的旗号,目送他们离开。江黎以掀帘回望,看到官学的孩子们站在城头,挥着小手,嘴里喊着“江相再见”“陆将军再见”,声音被风吹得很远,却清晰地落进心里。
“会回来的。”他轻声对陆清安说,眼底带着笃定,“等北疆的青稞熟了,等河道通了,我们再回来看看。”
陆清安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好。”
归途比来时从容,他们走走停停,查看沿途的驿站和粮仓,听百姓说近来的变化。有人说“赋税减了,日子松快了”,有人说“镇北军换了新将军,军纪严了,再也不抢百姓的东西了”,还有人说“听说长安要立太子了,是个仁厚的主儿”。
“立太子?”江黎以微微皱眉,“出发前并未收到消息。”
陆清安也觉得意外:“陛下近年身体确实不好,但立储是大事,怎会如此仓促?”他想起临行前喻辞桉密信里的一句话:“京中暗流涌动,皇子间似有异动,需小心。”当时只当是寻常的皇子争宠,此刻想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快到长安时,喻辞桉派来的亲卫追上了队伍,带来一封密信和一个锦盒。密信里,喻辞桉的字迹比往常更急:“陛下染疾,三皇子与五皇子争储愈烈,昨日朝堂上已动了手。陛下震怒,说要立七皇子为太子,让你二人回京后即刻入宫商议。”
锦盒里是一枚玉印,刻着“东宫监国”四个字,却没有落款。“这是陛下让喻尚书转交的,说‘若定了七皇子,便用此印’。”亲卫低声道,“七皇子今年刚满十六,母妃是罪臣之女,向来不受宠,谁也没想到……”
江黎以拿起玉印,触手冰凉。七皇子赵珩,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总爱躲在御花园的角落里看书,见了朝臣也只是低着头行礼,毫无皇子的张扬。陛下选他,是真的看中他的仁厚,还是……另有深意?
“七皇子的母妃,是当年瑞王案牵连的罪臣苏氏?”陆清安忽然开口,眼神沉了沉,“我记得她是江南才女,因瑞王案被打入冷宫,三年前病逝了。”
江黎以点头,指尖在玉印上的“东宫”二字划过:“若立七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必然不服,朝堂怕是要乱。”他忽然想起父亲的旧信里提过,苏氏曾是父亲在江南任官时的学生,为人正直,绝非通敌之辈——当年的瑞王案,或许还藏着关于七皇子母妃的冤情。
“先回京再说。”陆清安将密信收好,“喻尚书在京中周旋,想必已有应对之法。”
踏入长安城门时,已是傍晚。朱雀大街上的百姓看到他们的队伍,纷纷驻足,有人高喊“江相回来了”“陆将军回来了”,声音里的热络,比北疆的马奶酒还要暖。江黎以掀帘挥手,看着熟悉的街景——相府的老梅树抽出了新枝,陆府的灯笼依旧亮着,仿佛他们从未离开过。
“先回府休整,明日一早入宫。”陆清安在岔路口勒住马,看着江黎以,“宫里的事,急不得。”
江黎以点头,却在相府门口看到了一个意外之人——七皇子赵珩。少年穿着一身素色锦袍,站在老梅树下,手里捧着一卷书,见了江黎以,连忙行礼,动作有些局促:“江相,晚辈在此等候多时。”
江黎以翻身下马,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比三年前高了不少,眉眼间依稀有苏氏的影子,清澈而倔强。“殿下在此,是有要事?”
赵珩擡起头,眼底带着一丝不安:“晚辈……晚辈想求江相救救母妃的旧部。”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名单,上面列着十几个名字,都是当年被苏氏牵连流放的官员,“他们在流放地受尽苦楚,晚辈想请江相在陛下面前美言,让他们回京。”
江黎以接过名单,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名字——有几个是父亲当年的同僚,都是清廉正直之辈。“殿下可知,此时为他们求情,无异于引火烧身?”
“晚辈知道。”赵珩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但他们是被冤枉的,母妃临终前说,‘清者自清,总有昭雪的一天’。江相刚从北疆回来,想必明白被冤枉的滋味。”
江黎以看着他,忽然想起北疆官学里的小石头,眼神同样的执拗,同样的相信“总有昭雪的一天”。他将名单折好,放进袖中:“此事我会查,殿下先回东宫,静待消息。”
赵珩眼睛亮了亮,深深一揖:“多谢江相!”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快了些,却在街角回头望了一眼,仿佛确认江黎以真的会帮他。
福伯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叹气:“七殿下也是个苦命的,在宫里步步维艰,好不容易有了立储的可能,还要被其他皇子排挤。”
江黎以走进书房,看着案上喻辞桉送来的卷宗,里面详细记录了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势力——三皇子勾结外戚,手握京营兵权;五皇子拉拢文臣,掌控着国子监和翰林院。相比之下,七皇子确实势单力薄,像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草。
“看来陛下立七皇子,是想借他平衡朝局。”江黎以翻到最后一页,喻辞桉用朱笔批注:“七皇子虽弱,却得民心。去年江南水灾,他偷偷捐了自己的俸禄,百姓都念他的好。”
正看着,陆清安的亲卫来了,递上一张字条:“陆将军说,宫里传来消息,三皇子在府中宴请武将,五皇子去了翰林院,怕是都在为明日的朝会做准备。另,户部尚书周显求见,说有要事商议。”
周显是三朝元老,也是苏氏的老师,当年曾力保苏氏,却被瑞王案牵连,贬为户部尚书,一直低调行事。他此刻来访,想必是为了七皇子。
江黎以让福伯请周显进来,老尚书走进书房时,步履虽缓,眼神却锐利:“江相,老臣是为立储之事而来。”他开门见山,“陛下立七皇子,是想让你二人辅佐他,稳住朝局。但三皇子和五皇子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怕是会对七皇子不利。”
“周尚书的意思是?”江黎以给老尚书倒了杯茶,茶香袅袅,掩去了彼此的心思。
“老臣恳请江相和陆将军,护七皇子周全。”周显站起身,对着江黎以深深一揖,“苏氏是老臣的学生,她绝非通敌之人,七皇子也绝非平庸之辈。他若能登基,必是仁君,能守住你二人在北疆创下的基业。”
江黎以看着老尚书,想起父亲信里写的“周显是江南大儒,以风骨著称”,忽然明白陛下的深意——立七皇子,不仅是平衡朝局,更是想让他们这些与苏氏、与瑞王案有关联的人,共同揭开当年的旧案,还冤者一个清白。
“老尚书放心。”江黎以扶起他,语气坚定,“北疆的百姓教会我,‘守土’不仅是守住土地,更是守住公道。当年的冤情,我会查;七皇子,我会护。”
周显走后,夜色已深。江黎以站在书房窗前,看着陆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必陆清安也在为明日的宫宴做准备。他从怀里摸出陆清安送的狼牙,与那枚“东宫监国”玉印放在一起——北疆的风雪与长安的朝局,终究还是连在了一起。
次日一早,江黎以和陆清安一同入宫。太和殿上,气氛凝重,三皇子赵瑾和五皇子赵瑜分立两侧,眼神交锋,火药味十足。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咳嗽了几声,才缓缓开口:“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想定立太子之事。朕意已决,立七皇子赵珩为太子,赐东宫监国印,由江黎以、陆清安辅佐,众卿可有异议?”
三皇子立刻出列,语气倨傲:“父皇!七弟年幼,母妃又是罪臣,怎能担此大任?儿臣愿领兵镇守边疆,替父皇分忧!”
五皇子也跟着附和:“三哥所言极是!七弟从未参与朝政,怕是难以服众。儿臣以为,应从皇子中择贤而立,方能稳固国本。”
朝臣们议论纷纷,分成两派,互相争执,场面一度混乱。江黎以看着龙椅上的皇帝,他闭目养神,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臣有异议。”陆清安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压过了所有喧哗,“三皇子手握京营兵权,却在北疆战事最紧时按兵不动;五皇子掌管国子监,却纵容门生结党营私。相比之下,七皇子虽年幼,却心怀百姓,去年江南水灾,他捐出私产赈灾,足见仁心。”
江黎以接着道:“臣附议。太子之位,不在母妃出身,而在是否能为百姓谋福。七皇子仁厚,又有周尚书等老臣辅佐,必能担此大任。若三皇子、五皇子真为国家着想,就该辅佐太子,而非争权夺利。”
两人一唱一和,言辞恳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朝臣们渐渐安静下来,看向七皇子的眼神也变了——有审视,有期待,也有几分敬畏。
皇帝睁开眼,看向赵珩:“皇儿,你可愿担此重任?”
赵珩走出列,对着皇帝深深一揖,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儿臣愿担此任。若能成为太子,必以江相、陆将军为楷模,守百姓,安天下,绝不负父皇所托。”
皇帝点了点头,从太监手里拿过那枚“东宫监国”玉印,递给赵珩:“这枚印,从今往后由你掌管。记住,印在,百姓的生计就在;印在,江山的安稳就在。”
赵珩接过玉印,指尖微微颤抖,却牢牢握住,像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退朝时,三皇子和五皇子狠狠瞪了江黎以和陆清安一眼,拂袖而去。江黎以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这只是开始。立储之事已定,但围绕太子的明枪暗箭,怕是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