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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变

巨变

永隆二十三年十月初八,破晓的微光刺破浓云,将京城染成一片朦胧的绯色。宫墙下,爆竹声此起彼伏,惊起檐角铜铃叮咚作响,碎金般的炮仗碎屑混着晨雾,让整个皇城都沉浸在醉人的喜庆中。东宫朱红大门洞开,烫金喜联在晨风里猎猎作响,八人擡的朱漆宫灯沿着御道一路铺开,将蜿蜒的红毯照得波光粼粼。

太子端坐在东宫正殿之中,神色复杂难辨,深邃的眼眸盯着殿外喧闹的人群,思绪却飘远了。

“白家势力庞大,联姻之后,朝堂局势定会有所改变……”

白婉清坐在喜轿中,双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心中五味杂陈。

红绸喜轿在宫门前缓缓落地,白婉清攥着绣满并蒂莲的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透过轿帘缝隙,望见东宫飞檐上蹲踞的瑞兽,恍惚想起幼时在后花园习字的光景。

太子亲自迎至轿前,广袖拂过鎏金轿杆,带起一阵龙涎香。他伸手时,袖口暗绣的蟒纹若隐若现,掌心温热却透着疏离。白婉清擡眼,正对上他嘴角恰到好处的笑意,却在触及他眼底的寒芒时,心头猛地一颤。

与此同时,王、钱二姓侧妃的喜轿也从侧门鱼贯而入。王侧妃的轿子缀满珍珠璎珞,轿帘掀开时,露出一抹艳丽的胭脂红;钱侧妃的轿顶装饰着金丝凤凰,轿中飘出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太子余光扫过,唇角笑意更深,却在牵起白婉清的手时,骤然收紧了力道。

丹陛两侧,三十六盏铜鹤灯吐出袅袅青烟,将整个大殿笼罩在云雾之中。

赞礼官高声唱和:“行沃盥之礼——”

银匜倾下的温水漫过白婉清的指尖,她望着水面倒映的两人身影,太子持巾的手修长有力,指腹擦过她食指薄茧时,动作微微一顿。白婉清垂眸,听见他极轻地“嗯”了一声,不知是惊讶,还是别有意味。

同牢合卺时,太子将剖成两半的匏瓜重新系好,九色丝线缠过两人手腕“自此甘苦与共。”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人仰头饮尽酒水,辛辣滋味顺着喉咙烧进心口。

“解缨结发!”赞礼声起。

太子指尖抚过她鬓边珍珠步摇,动作轻柔地取下珊瑚簪。礼乐声中,三人的发丝被金线缝进锦囊。殿外阳光穿透雕花窗棂,在满地绛毯上洒下细碎金斑。

次年二月初九,残冬的寒风如冰刃般刮过皇城,厚重的云层压得宫阙仿佛要沉入地底。卷着雪粒拍打在斑驳的宫墙上,发出细碎的呜咽。当第一声丧钟轰然炸响,惊起的寒鸦群掠过灰蒙蒙的天际,给整个皇城笼上了一层压抑的阴霾。

新帝斜倚在蟠龙金椅上,明黄龙袍的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布满血丝。登基时日尚短,朝堂局势波谲云诡,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此时,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即位后的第一封奏折,入眼便是白家那熟悉的行文风格,笔锋刚劲有力,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元稷的目光在奏折上快速扫过,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朱笔在手中稍作停顿,最终落下。

“陛下,钱侍郎求见。”太监总管李德全弓着背候在殿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怀中揣着的密信硌得胸口发疼——那是王尚书今早偷偷塞给他的,此刻仿佛一团滚烫的炭火。

“不见!”新帝将朱笔狠狠掷在案上,墨迹在空白处晕开狰狞的黑斑,“让他滚回去好好誊清折子,满纸错漏,当朕是瞎子不成?”

“陛下。”沉香袅袅中,皇后的温柔的声音从门前传来。

“皇后?”

皇后款步而入,月白色翟衣上的金线牡丹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她广袖拂过案几,将药盏轻轻放下,丹蔻染就的指尖在鎏金碗沿投下暗红阴影:“陛下处理政务劳神,这安神饮特意添了夜交藤,最是宁心。”

新帝指尖抚过奏折边缘的折痕,目光从药盏移到皇后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白家折子上的字,倒与皇后簪花小楷有几分相似。”他忽然握住皇后递药的手,“这朝堂上的风吹草动,皇后比朕知晓得还早?”

皇后睫毛轻颤,“臣妾不过是听宫人们闲言。”她不着痕迹抽回手,指尖划过药盏,“陛下日理万机,莫要为这些无端猜测累了心神。”

新帝端起药盏,浅尝一口,苦涩在舌根蔓延,目光却始终锁着皇后:“朝中党派林立,朕这棋局,总有人想搅乱。”

“陛下运筹帷幄,定能化险为夷。”皇后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只是良药需趁热,凉了便失了效力。”

元稷盯着药盏中渐渐平息的涟漪,良久才又饮下一口:“这苦,朕会咽。但敢在朕的棋局里落子的人,也得尝尝这滋味。”

三月初九,寒食节,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鹤栖坐在临窗的案前,指尖轻轻划过《洛神赋图》摹本,目光沉静如深潭。她的指尖在洛神衣袂的褶皱处停顿片刻,手中的匕首便顺着纹路轻轻挑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信笺。

"小姐。"素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房内,单膝跪地,袖口处绣着几缕若隐若现的暗纹。

鹤栖将信笺捏在指间,对着窗外雨幕轻笑:"城南的酥酪,最忌沾了湿气。申时三刻前递到长春宫掌事手里,若是路上遇见打着油纸伞的,便往西街胭脂铺绕一遭——听说那里新制的鹅黄脂,最衬春日。"

男子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西街的胭脂铺,是该去瞧瞧。"

三月十五,未央宫。阳光透过窗棂,在殿内洒下斑驳的光影。皇后端坐在案前,手抚着隆起的孕肚,目光落在鹤栖笔尖。案头摆着刚送来的牛乳糕,还冒着腾腾热气,却无人动筷。鹤栖正在为未完成的《云海图》添峰峦,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墨色浓淡相宜,她手腕翻转间,云雾便在笔尖缭绕。

"妹妹笔法倒是险峻。"皇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眼中藏着几分探究和算计。她看着鹤栖笔下的峰峦,陡峭险峻,仿佛直入云霄,忽然用帕子掩唇轻咳两声,"这画里的云,倒像是要把山给吞了。"

鹤栖笔锋陡转,墨色在宣纸上洇出绝壁,险峻之感更甚几分。"崖陡则风急,登山者需握稳绳梯。"她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却似别有深意,"只是绳索若断了......"笔尖重重勾勒出绳梯断裂的痕迹,又漫不经心地补上几笔流云。

皇后指尖微蜷,皇后指尖微蜷,目光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如常:"妹妹这话倒有趣。"

鹤栖搁笔,转身望向皇后,目光落在她的孕肚上,嘴角微微上扬:"娘娘腹中麟儿,才是真正的登云梯。"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只是云梯太高,总要有人在底下扶着——就像这云海图,没了峰峦作底,再美的云也不过是无根浮萍。"

当夜,河东节度使府。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得室内人影绰绰。节度使接过皇后的密旨,目光在"暂停盐税清查"几个字上停留许久。他将密旨凑近烛火,看着字迹在火苗中若隐若现:"看来,这清明的雨,要下得更急些了。"

未央宫烛影摇红,皇后抚着肚子轻笑,寒食已过,清明将至,这场以盐税为棋的局,终是落了第一子。她望着窗外的月色,轻声呢喃:"鹤栖,你我这盘棋,该换个走法了。"

四月十八,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激起的水花转瞬又被新的雨幕吞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混沌。狂风裹挟着雨帘横扫街巷,将屋檐下的灯笼打得东倒西歪。

鹤子仪策马疾驰在暴雨中,玄色锦袍紧贴脊背,发丝被雨水冲刷得凌乱不堪,却难掩身姿挺拔。他翻身下马时,腰间玉佩与剑穗相撞发出清响,溅起的泥水在绣着暗纹的靴面上晕开斑驳痕迹。冲进府邸时,廊下值夜的小厮正要撑伞上前,被他急促的手势制止:“不必声张,我去见母亲。”

二夫人居所内,鎏金兽首香炉飘出的沉水香被穿堂风搅得支离破碎。她正盯着窗棂上蜿蜒的水痕出神,手中团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鹤子仪浑身湿透地闯了进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看到儿子这般狼狈,她眼中满是心疼,但更多的是担忧。

“子仪,到底发生何事了?这般慌张。”

鹤子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拱手说道:“母亲,出大事了!白家的神臂弩被我们的人查获,他们野心勃勃,妄图独霸朝堂,如今朝堂局势岌岌可危。”说着,他将手中沾着血水的密匣轻轻放在桌上,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冰冷锐利的神臂弩部件,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二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惊惶:“这……这可如何是好?白家怎么如此大胆!”

鹤子仪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母亲,这些年白家联合王家打压其他世家,言家、陈家等与我们立场相近,却势单力薄。我打算联合他们,共同对抗白家。母亲,您也知道,言家是我的外祖家,我想请您帮我传个话,让他们知晓事态紧急,务必尽快给我回信。如今这局势,就像一盘乱棋,我们得赶紧落子,才能抢占先机。”

二夫人看着眼前沉稳冷静的儿子,心中满是欣慰,微微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去。”

冒着暴雨,信使快马加鞭赶往言家。

三日后,言家的回信到了。鹤子仪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件,只见上面写道:“子仪贤甥,来信已阅。白家这是要将朝堂变成自家后院,肆意妄为。你所言极是,如今局势,不联合,便是等死。我手中有白家与王家暗中交易的证据。陈家那边,我也会去联络,共商大计。你所提双管齐下之策甚妙,弹劾与谈判并行,或可破局。只是行事务必小心,不可有丝毫差池,一步错,满盘皆输。”

鹤子仪看完信,心中稍安,立刻提笔回信:“外祖父,证据至关重要,还望妥善保管。待与陈家商议后,我们再详细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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