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光荣大地》（3）
随风而逝1
赵小芳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淑女。她上得庭堂，下得厅房，而且对丈夫绝无二心。她对自己的评价虽说不上十全十美，但也绝对称得上优秀。这样一个好女人忽然听到丈夫要跟她离婚，赵小芳比听到美国轰炸中国大使馆的消息还震惊。
丈夫李大鹏提出离婚时，赵小芳所在的市第二中学正在搞竞聘，副校长一职一直是赵小芳暗中追求的，现在有了机会，赵小芳当然不肯放过。她冲嚷嚷着离婚的李大鹏说，你先等一等好不，我现在哪有时间跟你谈这个？李大鹏大约心里有愧，也不敢坚持，赵小芳便一心一意竞聘她的副校长。
赵小芳是完全有能力当副校长的，她大学中文系毕业，在中学教了十几年的语文，还做了五年的语文教研组组长，讲课水平自然不用怀疑。加上她又是学校出了名的老好人，上下左右处得都不错，竞聘还未开始，就已有人在私下叫她赵校长了。
竞聘是按教育局规定的程序进行的，赵小芳先是填了不少表，又把自己多年的教研成果和荣誉证书全都按规定交了上去，接下来她便一心一意准备竞聘考试和答辩。李大鹏恰是在这时提出离婚的。
赵小芳似乎很不明白李大鹏的用意，但她没时间去考虑，竞聘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加上她还要在网上给学生讲课，还有两篇论文要修改，人家杂志社可不管你离不离婚。赵小芳只能用极其含糊的语言说，你就不能另外挑个时间吗？
开头的一切都还算顺利，观摩讲学很成功，连赵小芳本人都觉意外，感到这是她从教近二十年来讲的最好的一堂课。课后教研室的小吴老师激动地说，赵姐，你讲得太好了，不仅同学们感动，连考评小组的成员也让你迷倒了。赵小芳握住小吴老师的手，一连说了几个是吗，她的声音分明已告诉小吴老师，她对自己是多么的满意。在学校，赵小芳跟小吴老师是关系最铁的，两个人同在一个教研室，还住在同一单元，小吴老师家是四楼，赵小芳住三楼，楼上楼下，两家关系亲密得很。小吴老师比赵小芳迟来几年，刚分到二中时，小吴老师做实习教师，跟的就是赵小芳，可以说小吴老师有今天的成绩，里面一大半心血就是赵小芳付出的。所以教体育的王老师追小吴老师追了两年还不得手时，请的就是赵小芳出面做媒，不曾想小吴老师很快便答应了，她说连赵姐都出面了，我还有什么犹豫的。
观摩搞完，开始测评。测评是所有候选人最没把握的，现在的人际关系复杂得很，别看平日谁跟谁很铁，可一遇到实质问题，人家到底怎么想也只有人家知道。尽管赵小芳在学校口碑不错，也自信没得罪谁，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心焦，李大鹏这时又几乎夜不归宿，拿出一副决战到底的架势。赵小芳找不到倾诉对象，又无力作超脱状，只能披衣上楼，敲开小吴老师家的门。幸好小吴老师还没睡，她正在看电视剧《还珠格格》，赵小芳便很亲热地坐下，小吴老师给她泡了水，削了苹果，两个人便聊开了。话题自然是第二天的测评，听赵小芳说心里没底，小吴老师很夸张地笑笑，说，你要是没底那就全完了，所有的聘者都该去上厕所。赵小芳心里果然轻松了些，这种时候任何一句宽慰都能让人绷紧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放松。于是赵小芳很真诚地说了声谢谢，还加了句拜托，小吴老师又咯咯笑起来，咱俩谁跟谁，你还跟我客气，看来你真是让竞聘给竞出问题来了。赵小芳想想也是，以前无论小吴老师给她做了什么，她都是说不出这个谢字的，难道自己真是紧张出毛病来了？
两个人聊了很久，几乎把每个聘者都分析了一遍，分析到最后，也没分析出谁能对赵小芳构成威胁，赵小芳的心情顿时晴朗了，不过她还是想听听小王老师的意见。小王老师现在已不教体育了，他在学校政工组工作，还兼了校办的主任，他的意见绝对有参考价值。可惜等了很久，还不见小王老师回来，她转弯抹角问了声他的去向，小吴老师突然放下脸，气冲冲说，一提他我就来气，我恨不得他现在就去死！
这话一下让赵小芳尴尬了，看来问的不是时候，人家小两口一向关系很好的，现在突然要咒他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难道他们也在闹离婚？赵小芳不敢久留，忙一脸灰色地溜了出来。一回到自家，赵小芳晴朗的心又阴郁了，小吴老师可是她做媒给小王老师的，如果他们的婚姻也出现裂缝，自己岂不是罪责难逃。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这个问题，后来她忽然明白，一定是小吴老师生闷气。
你想想，教育局的考察小组到学校，学校必定是要招待的。小王老师又是校办主任，招待还不得他陪着。对，小吴老师一定是生这份气。想到这儿，赵小芳阴着的心缓缓转晴，她想男人出去应酬实在是可恶可恨，但为了工作，有时候又不得不牺牲一下，她想还是找个机会劝劝小吴老师，凡事不要太过认真，犯不着为这些事情伤自己的身体。
第二天的测评如期进行，市委组织部组织科的林科长也来了，她主持了竞聘演说，竞聘的五个人按顺序作了演讲，赵小芳的演讲生动而不夸张，她更多地从一个教育者的身份出发，谈了现行教育体制的不合理性和中学教学的缺陷改造，她的声音委婉细约，像一股和善的风微微掠过，听了让人舒服。相比之下，其他的聘者虽然陈词激昂，但大都以官话套话为旗，殊不知这些正是教师队伍深恶痛绝的。赵小芳的演讲自然赢得了满堂喝彩。事后小吴老师透信说，林科长对她的演讲很满意。赵小芳便很轻松地等待同人们给她打分。
这个下午赵小芳又听到另一个消息，说林科长的丈夫是一中的校长，汪明杰赵小芳是认识的，他也是教语文出身，他们还在好几次观摩教学中见过面，汪明杰对赵小芳印象不错，赵小芳觉得更有把握了。她很想找个人庆祝一番，赵小芳尽管不是一个张扬的人，但多年的追求即将实现，心里还是忍不住激动。赵小芳一下就想起了李艺术。
李艺术是这座北方城市里颇负名气的一个另类，到现在引诱了多少良家妇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至少这座城市已有不下五位少妇为他提出离婚。更不可思议的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的妻子最近跟他打得火热，这位三十二岁的妙龄少妇宁愿丢弃官太太不做，心甘情愿沉醉在他的温柔乡里，一时成为这个城市的热门话题。其实外号为魔鬼的李艺术一直是这座城市有点身份、有点层次的少妇之间不衰的话题，更多的时候她们沉浸在李艺术怪诞的画展和不时引起文坛骚动的小说里，她们并不是对画和小说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只是情愿活在这样的氛围里。行为怪诞的李艺术外星人一样丰富着她们日益枯萎的想象，也给她们寂寞乏味的日子增添一些刺激。私下场合，免不了要谈到李艺术迷人的身体和据说欲仙欲死的床上功夫。刚刚竣工的文化广场矗立了一幅李艺术的巨型画作，这幅让全城人都看不出意思的画作起初遭到一致的贬评，直到一位国家级的专家前来考察这座城市站在画前久久不肯离去时，人们才觉出这幅画的真正价值，专家说出的一番话更让这座城市掀起巨波，这画要是拿到香港去卖，至少能卖到六位数。想想有关部门只付给李艺术不足五千的辛苦费，这些有头有脸的妇人便像自己吃亏一样为他鸣不平。
当然赵小芳不会庸俗到跟她们一个水平，她跟李艺术的关系是很纯洁也很特别的一种，按她的话说，他们是前世知己。
2
这个夏天对于秦小丽来说，无疑是太长了点。
还没进夏天时，秦小丽所在的百货公司破产了。这是一家老字号的百货公司，秦小丽刚上班时，公司的牛气指数可以压过现今任何一家好企业，可惜时过境迁，秦小丽在拿了将近两年的百分之三十工资后，终于被告知她可以下岗了。
秦小丽起初是不忍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李艺术的，她怕李艺术接受不了，说什么也不能让李艺术再替她操心，这是秦小丽的生活原则。所以秦小丽每天还是按时出门，装出一副开开心心去上班的样子。一待走出居住的小区，她便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羔羊，顿时茫然得不知将自己年轻的身子交到何处。秦小丽本来就是一个很茫然的女人，这份茫然不是说她没有主见，而是她根本上就缺乏一种生活经验，或者说她天性中就不具备应对城市生活繁杂多变的智能。这不能怪她，你能对一个自小长在农村而且只念过三年小学的农家女子做太过苛刻的要求吗？她能被动地适应城市生活已经很不错了，对现代都市这种日新月异随时充满变数的霓虹般的生活我们有时都很难应对，况且是破产下岗兼并重组这样复杂的经济命题，你能让她做出什么应对？
秦小丽只能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走了不久便觉不对劲，这样走下去不正好把自己暴露给李艺术吗？她很聪明地钻进公园，好在公园有不少跟她一样下岗或失业的姐妹，她在一片阔大的林子下看到她要找的对象，她们三五成群，拿彼此的失意或无奈安慰对方，秦小丽一加入，马上就找到了家的感觉。
林子里有一个小型露天舞池，几对男女在还算欢快的舞曲声中翩翩起舞，秦小丽巴望了一眼，发现男的没一个不是脸上不带沟壑、头上不脱毛的家伙，凭她的小聪明很快判断出，这是一个专门让老牛吃嫩草的地方，怪不得它要掩藏在密密的林子里。果然没多久，有个自以为是的老头果断地走过来，跟她伸出手，连请的姿势都不做，就像顺手牵一只狗似的要把她牵到怀里，秦小丽娇媚地笑了下，然后脸一绿，说了句滚开。惊得老头拿眼吧唧了她好一阵，还以为碰到王母娘娘了。秦小丽大大方方盯住他，目光在他破败的脸上狠狠划了几刀，转身走出林子。
她的心无比懊丧，昨天还都是一只骄傲的小天鹅，今天怎么就成了灰老鼠？一连几天，秦小丽都是在这种懊丧中度过的，她本来想换个地方，可想来想去，除了公园她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安全的地方。有个姐妹给她宽心说，刚开始谁都是一样，慢慢就习惯了。秦小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学乡下时那样，抬起脖子看日头，等到日头到点时脚步匆匆地回去做饭。
李艺术照样是风风火火地跑车，大约是天气变热的缘故，人们都懒得走路，出租的生意一下好了起来，李艺术又是那种敢跟自己玩命的男人，见上座率高，索性连中午饭也不回来吃了，街上随便应付几口，就又投身到赚钱的海洋中去了。秦小丽做好了饭等不到他，心里莫名地开始憋屈，想一定是李艺术知道了自己下岗的事，故意躲她，或者就是想拼命挣钱，弥补家里的缺项。无论怎样，秦小丽都觉难受，她想李艺术有今天，都是因为娶了她这个乡下女子的缘故。秦小丽决定找个适当的时候，好好跟李艺术谈谈，实在不行，就让李艺术休了她，另娶一个。
这个机会是在一周后才出现的，李艺术的车爆了胎，他把车往修理铺一扔，潇潇洒洒回到家，见秦小丽不在，便亲自下厨做她最爱吃的清炖鱼头，鱼头刚做好，秦小丽满头大汗回来了。望着一桌的佳肴，闻着扑鼻的香味，秦小丽的泪就在眼眶里使劲打转。饭后，秦小丽一边刷锅，一边想怎么跟李艺术开口。李艺术从客厅走来，环着胳膊从身后搂住她，也不管有没有人从阳台上看见，就放肆地在她耳上吻起来，秦小丽最怕李艺术这样，以往的实践表明，李艺术要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亲吻是最直接也最奏效的方式。果然，秦小丽整个身子很快在李艺术的挑逗下发生质变，血液从李艺术手指那儿凶猛燃烧，浪潮一样席卷全身，很快她便忘了心中的烦事，开始一鼓作气迎合他。等两个人大汗淋漓躺倒在沙发上时，暮色已悄然掩住了天际。
晚风柔和地吹进，撩拨得人通体舒畅。
很久，秦小丽才从陶醉中醒过神来，简简单单理了下衣裙，小鸟依人般偎在李艺术怀里，怯怯地说，老公，我要是下岗了怎么办？你还要我吗？
李艺术忽然哈哈大笑，边笑边从沙发上弹起来说，我老婆怎么会下岗哩，就凭你这机灵劲，凭你闭月羞花之貌，谁敢让你下岗？秦小丽跟着也站起来，双手勾住李艺术脖子。秦小丽决心要把真相告诉李艺术，因为她实在忍受不了公园里那些老男人的龌龊和自以为是。就在今天下午，她还跟一个老男人吵了一架。那男人是个政府的小科长，不过已退了。可他的霸道和下流还没退。大约觉得自己有几个退休工资，便可以对下岗女工为所欲为。他连请了几次没请动秦小丽，就气势汹汹地问，不跳你跑来做什么？秦小丽说我看蛤蟆呀。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边擦头上的汗边说，没见过你这么不识抬举的，你当你是谁。秦小丽不能忍受了，她指住男人鼻子说，我就是再不济，也不会跑到你这老窝里。瞧瞧你的样子，快进公共厕所吧。秦小丽羞辱完老男人，挺着高傲的胸出了公园。一看到下班的人流，她那点自信就被淹没了。这时候她才清醒，自己是一个被社会抛弃了的人。
秦小丽带着几分委屈道，老公，人家说的是真话。李艺术一把搂住秦小丽，狂热的嘴巴再次封住秦小丽的嘴，双手又在她发热的身子上乱摸一气，边摸边说，小丽我还要。这就是李艺术，无论多大的事，都不能阻隔他对秦小丽的热情，只要他需要，总是能让秦小丽以更猛的方式回报他，果然，秦小丽哑巴了，刚刚退了潮的海滩又一次席卷过海浪，细软的舌头游蛇一般滑过他温热的肌肤，腾出双手将自己彻底扒尽，他们倒在地毯上，大片的喘息开始降落。
事后，李艺术像是奖赏秦小丽似的说，放心老婆，天不会塌下来，就算你下岗了，我也照样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这话像海风一样吹过秦小丽的心，比之有没有工作，秦小丽看重的更是李艺术对她的态度。只要李艺术不嫌她，日子照样可以阳光明媚。她甜甜地回报了李艺术一个吻，便枕着李艺术的胳膊酣然入睡。
秦小丽跟着李艺术去吃饭，认识了那个名叫赵小芳的中学老师。一开始秦小丽有点自卑，人家可是老师，长得又那么文静、那么漂亮，秦小丽几乎不敢正眼看她。可赵小芳是个亲和的人，她好像看出了秦小丽的心思，便主动跟她说话，还跟她讲小时候的故事，这下把秦小丽的话引出来了。秦小丽最爱讲小时候的事，她的乡村有永远讲不完的故事，讲着讲着她便沉迷进去，后来她抬起痴迷的眼问，我说这些你爱听吗？想不到赵小芳说，你说得真好，我都对你的乡村着迷了，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秦小丽当下就觉赵小芳成了朋友，她抓住赵小芳的手说，以后要是想你了，你能陪我说话吗？赵小芳像个大姐姐亲热地抚着她的头发说，真想今天就把你带走。
其实赵小芳一直想认识秦小丽，这个同样在本城传得有点神秘的女人像现代爱情的古典版本，让每个生活在麻木婚姻状态下的女人忍不住想分享一点她的快乐。见秦小丽果真像个未谙世事的小女孩，赵小芳便不由自主将对李艺术的好感施加到她身上了。
3
在碰到苏红梅之前，李大鹏想都没想过要在赵小芳之外拥有另一个女人，更别说离婚了。
李大鹏原是市酒厂酿酒车间的主任，他沉默寡言，外表冷静，除过烧酒，生活中似乎没有更多的乐趣。他跟妻子赵小芳是中学时的同学，后来一个考上了西北师大中文系，一个考上轻工学院，两个人中间几乎没有联系，直到毕业后的某一天，两人在街上相遇，自此才拉开了恋爱的序幕。在此之前他们各自经历过一场失败的恋爱，两相比较，赵小芳受到的伤害可能更重一点，所以赵小芳自始至终都扮演着需要抚慰的角色，而李大鹏的冷静和宽厚在这场恋爱中起了关键作用，他让赵小芳获得了一种踏实感。
苏红梅原来是麻纺厂的职工，麻纺厂在倒闭前，她调到了酒厂。这时的酒厂如日中天，生意火得连酒厂自己都惊讶。苏红梅刚调进，便被安排在统计员岗位上，这是一个让很多女工羡慕的岗位。所以苏红梅一进入车间，脸上便绽放出甜蜜的笑容。那张秀气的娃娃脸似乎从未被生活的不幸浸染过，始终荡着一股比春天更浓的和暖气息。那种气息让男人捕捉了，便会在心底漾起一股微波。
其实苏红梅这时已很不年轻了，不过对于一个脸上始终挂满甜美笑容的女人，年轻不年轻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苏红梅还保持了完好的体形，无论从前面望还是从后面望，你都无法将她跟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联系到一起，你的幻觉常常会将她想象成水边的少女，那一头乌黑的亮发垂下来时，你迟疑的目光立刻变得坚定，仿佛那就是一面召唤你的旗帜。
李大鹏一开始在苏红梅面前表现得相当木讷。这跟他和赵小芳的婚姻有关。婚后他们的生活虽谈不上高质量，但彼此恩爱体贴倒是真的，加上他们都曾经历过爱情的伤痛，所以对现有的幸福格外珍惜。比之赵小芳，李大鹏更是一个体贴入微的男人。
身边无端地多出一个美人，李大鹏连最起码的一点惊喜都未表示，等到车间里追求苏红梅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时，李大鹏还是不肯将他主任的目光多多少少赐她一点。苏红梅一下就黯然伤神了。有点姿色的女人大都有这样的心理，她们宁可这姿色变成一口大锅里谁都可以争抢的一块肉，也不能容忍个把男人将这块精肉弃之冰箱里不闻不问。李大鹏在苏红梅眼里就是那个可恶的男人，其实他要是想尝鲜，比别的男人更容易，因为这块肉就在他嘴边呀。可他居然连嘴都懒得伸，难道还要让这块肉主动跳进他的嘴吗？坐在他对面的苏红梅常常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单调乏味的生活是很容易让男人将注意力集中到女人身上的，况且这儿终日缭绕的酒香更能刺激男人的激素，无聊的时候小饮上几口68度的原酒，醉眼蒙眬中看任何女人都是天上飘下来的仙女。加上那些酿酒一样酿出来的源源不断的黄色段子的刺激，男女之间的事简直就像吃喝拉撒平常得不值你大惊小怪。
其实李大鹏并不是没有反应，相反他的反应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厉害。所以强忍着不让它流露出来，关键是他心中有赵小芳。苏红梅却不管这些，李大鹏越是不正眼瞧她，她越是想刺激他，她还真不信世上有不沾腥的猫。这天天气很热，酿酒车间因为出糟子，气温更是高得离谱。酿酒工们大都是光着身子穿条宽短裤干活，苏红梅特意选了一条开领很低的v字形t恤，穿着性感十足的紧身弹力裤，一下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曲线毕露，她的长发在午休时洗过，这时还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她拿着一沓报表，袅袅地走到李大鹏面前，请李大鹏签字。李大鹏签字时，苏红梅身上的女人香气源源不断地飘向了李大鹏，这对他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苏红梅敏感地捕捉了这些，不禁暗暗一笑，瞥了一眼他红涨的脸，得胜般出去了。
此后的很多天，苏红梅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穿着也收敛起来，跟李大鹏单独相处时，更是装得像个淑女，一下将李大鹏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凭李大鹏对女人极其有限的经验，他怎么也搞不懂苏红梅了。李大鹏是一个凡事爱较真的男人，越是搞不懂的东西，他越想搞懂，这就糟了，他终日脑子里都是苏红梅，见着了便异常的兴奋刺激，见不着便恍惚得要命。这期间，他陆陆续续听到一些苏红梅的事，原本想象苏红梅是个轻薄的女子，没想他的想象与现实相差万里。
苏红梅原本有个很幸福的家庭，她的丈夫是麻纺厂的供销科科长，他们有一个漂亮的女儿，也许正好应了红颜薄命那句老话，一次外出采购时她的丈夫出了车祸，一同失去的还有她六岁的女儿。这个突然的打击差点儿要了苏红梅的命，从灾难中恢复过来后，苏红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儿。
有一天车间发奖金，以前发了奖金李大鹏都是一分不少拿去交给赵小芳，这次他想改变。他跟苏红梅说，我想请你吃饭。苏红梅显然没想到李大鹏会这么快地发起攻击，一时显得无措。李大鹏接着说，当然你可以不去。苏红梅当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歪起脖子说，我为什么不去？李大鹏黑红着脸道，我是说如果你有想法的话。苏红梅浅浅一笑，隔着桌子丢过来一句让李大鹏摸不着边的话，我当然有想法。李大鹏一下紧张了，他感到苏红梅犀利的眼神正在层层剥开他的外壳，要把他心底那唯一的一点小秘密给看穿。自从结婚后，李大鹏从未单独约请过赵小芳之外的女人，苏红梅这么一说，他便有了做贼的感觉。苏红梅咯咯一笑，不就一顿饭嘛，看把你紧张的，说吧，去哪儿吃？
李大鹏如释重负地说，去海鲜楼怎样，那儿环境不错。苏红梅说行。两个人便低头工作，谁也不再看对方一眼。下班后李大鹏便去海鲜楼订座，苏红梅说回家换套衣服，马上就到。李大鹏挑了一间临街的雅座，开始心潮澎湃地等。他在脑子里一次次幻想两人共进晚餐的浪漫气氛，幻想面若桃花的苏红梅会以怎样的生动给他平淡的生活带来惊喜。这个时候他绝没有想到要对苏红梅心存不轨，他只是想对这个不幸的女人表示一份自己的关心，同时也想让她四溢的芬芳多多少少给他干涸的心灵带来沐浴。活了半辈子，李大鹏的生活从未有过这种心跳。时光在一点点过去，服务小姐已不止一次过来问他要不要点菜。李大鹏起先还没觉什么异常，当夕阳西下，暮色渐渐隐去城市的轮廓，窗外的霓虹闪出迷丽的灯光时，他的心突然暗下来，难道她不来了，或是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来？一连串的问号闪过他的脑际，让他刚才还沸腾不息的血液突然间凝固，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怎么就能轻易相信一个漂亮女人呢？李大鹏正要气急败坏地起身下楼，忽然就有一道亮光在门口闪现，是她！她一袭白裙，头发高高地从后面挽起，打一个美丽的蝴蝶结，身材袅袅婷婷，越发显得高贵典雅。她一出现，便引来不少惊艳的目光，李大鹏站在雅座里，早已被她的美艳惊得不知所措。
这一顿晚餐他们吃得异常有味，苏红梅再三说对不起，她的母亲突然犯病，她是把她送到医院并且等她哥哥来接班后才匆匆赶来的，李大鹏早已忘了刚才的不快，他不停地给她夹菜，一个劲儿劝她多吃些，还问要不要陪她去医院。苏红梅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笑容，既不夸张也不做作，一颦一笑都显得极有分寸而又恰到好处。李大鹏后来觉得，她的这份高贵与典雅绝不是装出来的，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东西，圣洁而又不失亲和，夺目而又不拒人千里，与这样的美丽相对而坐，潜伏在他内心深处的很多东西便慢慢激活。李大鹏这才发现，自己不仅善谈而且极具幽默，更重要的是脑细胞中因为生活的平庸而枯死的那种叫作情商的东西也在这一刻复活。他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才华横溢的李大鹏又回来了。
晚饭在愉快而又轻松的交谈中结束，苏红梅因为惦着母亲，不得不遗憾地告别。李大鹏也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他还是很大方地伸出手，说了声明天见。望着苏红梅渐渐消失的身影，李大鹏突然生出相见恨晚的感慨。他兀自在街上走了很久，后来竟神差鬼使地立在医院门口，久久不肯离去。
一顿晚餐拉开了他们相爱的序幕，等第二天相见时，两个人都有种久别重逢的急切，刚等外人走完，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昨晚睡得好吗？问过后便相视一笑，脸庞上泛起的红润给了对方一个幸福的回答。这以后，他们便频频约会，有时甚至在上班时间，两个人一前一后偷着溜出去，找一个温情的地方，继续他们的爱情神话。这之前，李大鹏从未觉得两个人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他跟赵小芳尽管感情不错，但彼此间像是早就没话可说了，有的更多是对这个家庭的责任和义务，但跟苏红梅就明显的不同，仿佛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每次分手都恨时间匆匆，不为他们停留上那么几分钟，于是就盼着下次的到来。中间李大鹏因为参加省轻工协会一年一度的培训，不得不暂时分开。在省城的日日夜夜，李大鹏无时无刻不被揪心的思念煎熬着，而那时厂里还没有给他配手机，车间又没有外线，这就阻隔了他们情感的传递。
说来也荒唐得很，直到这时，李大鹏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还没想到他和苏红梅之间还横亘着一个赵小芳，他甚至荒唐到忘了赵小芳的存在。而苏红梅这边，更是表现得如饥似渴。自从丈夫和女儿出事后，苏红梅一度确实心如死灰，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幸亏母亲发现得早，语重心长地打消了她这个念头。重新复活后的苏红梅有了一个彻骨的变化，那就是对生命的重视或热爱。她发誓要在以后的岁月里尽情享受生命，不让每一个日子虚度，更不让自己尚存的丰韵白白风逝，她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只要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不管他是谁，她都要得到。她在来酒厂前曾遇到过一位，那是丈夫生前的一位朋友，帮她料理丈夫后事时让她动了心，后来某一天，苏红梅直接了当向他示爱，火辣辣的语言反把他吓一跳，当是她让悲痛刺激得有了神经。苏红梅凄然一笑，发现生活并不会因为决心而恩赐什么，这才托关系来到酒厂，换个环境也许一切能好一点，没想竟意外地遇到了李大鹏。
一开始她是让李大鹏的外表打动。苏红梅是对男人有着独特视觉要求的那种女人，可阴差阳错，她从十八岁便进了麻纺厂，她遇到的男人便可想而知，纵是做科长的丈夫，某种程度上也未能满足她的这一要求。李大鹏清清爽爽，干净整洁，这跟她在工厂里见惯的男人有天地之分，更是他一派斯文，沉着持重，眉宇间隐着男人的成熟和坚定。几次约会下来，她对李大鹏的感觉便妙到无法言传的程度，这是一个外表冷静内心火热而且对女人无微不至的男人，一想这股火热恰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被点燃，她便在强烈的爱慕之外又多了一份成就感，这份成就感很快成为她进一步瓦解这个男人的理由。当然，苏红梅的瓦解并不是想把他从谁手上抢过来，她只是想让这个男人顺其自然地走进她的生命，同时也想让自己悬浮在空中的灵魂暂时找到一个温柔可心的港湾。苏红梅有点累，经历了大悲大痛的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婚姻，婚姻带给人的痛是致命的，想想都觉后怕，她只想获得灵与肉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