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无水之城》(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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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欣儿回到家,见潘素云在厨房里,忙喊:“放下我做,你陪佳佳做作业。”自从进了河化,林欣儿便包揽了所有家务,换好衣服,看潘素云还在和面,就急了。“让你放下你咋不听,快陪佳佳做作业去。”
潘素云笑说:“再不让我进厨房,我手艺全废了,到时你侍候我呀。”
“行,等你嫁了人,我给你做保姆。”
“想的美,我才不嫁呢。”
听见姑嫂俩的对话,婆婆心里乐的,这个家,总算多阴见晴。
林欣儿一边摘菜,一边说:“哎,你们那个李总挺年轻的,这么年轻就当老总,一定有后台吧。”
潘素云说:“咋成我们的李总,你是哪的?”林欣儿不好意思地说:“人家还不习惯嘛,哎,对了,他结婚没?”
潘素云故意说:“咋了,看上了?小心我跟哥告状。”
“去你的,死丫头,人家帮了这么大忙,不兴问问啊?”
“能问。他没结,找过个对象,吹了,你认得的,汪小丽。现在眼光怕是更高了。”
“哟,汪小丽都看不上,这眼光也太高了。”
说话间,潘素云的面已揉好,林欣儿要炒菜,潘素云说:“做面片子吧,多做点,我要给病人送饭。
林欣儿一楞:“给谁送?”
“董事长。”潘素云脸一红,勾下了头。
林欣儿不再问了,专心致志做起饭来,这次能进河化,全亏素云跟领导的关系,别说一碗面片子,就是挖她心上的肉,也舍得。
“哎,我哥呢,这两天咋不见他回来吃饭?”潘素云本来想着别的事,不知怎么突然问起了哥哥大军。
“他呀,三轮车不想踏了,想买面的。这阵天天给他朋友押车哩。”
“买面的得多少钱?”
“二手车得三万,你哥说先买辆二手车,等以后有了钱,再换新的。”
说者快乐,听者开心,一想哥哥不再风里雨里踏三轮,潘素云就觉苦日子快要熬出头了。
陈天彪饿得呱呱叫,住院别的没养大,胃却养了个大。招弟精心伺候下,他现在是能吃能睡。招弟说他白了,胖了,福态多了。他自己却觉得,越来越像头猪。
见潘素云提着饭盒进来,他一点也不客气,接过就吃。人就是奇怪,以前天天吃酒店,大餐腻味了吃小餐,小餐腻味了吃特色风味,从没觉味口好过,再精美的菜肴到了嘴里,都觉得味同嚼蜡。现在这样了,反倒觉一碗面片子香味扑鼻,吃得津津有味。
“饱了没?”潘素云接过饭盒,关切地问。
“饱了,嘿,吃了个香。是你做的?”他抹了把嘴,问。
潘素云点头,掏出纸巾,陈天彪笑说不用,穷讲究个啥。
病房里的气氛渐渐活络,没了招弟,潘素云轻松许多。这段时间的接触,使她面对陈天彪时不再那么胆怯,这阵索性放开胆,攀谈起来。
陈天彪一连问了许多厂里的事,潘素云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他。后来陈天彪问:“你觉得李木楠这人咋样?”
潘素云想起李木楠帮嫂子调工作的事,便说:“李总是个好人。”陈天彪说:“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他工作能力。”
潘素云脸一红,不安地说:“我一个工人,哪里知道领导的事。”说完便低下头,等陈天彪笑话。
陈天彪却说:“工人咋了,领导的能力就是工人评价的,工人说好,领导才是真的好。工人说不行,自己再吹也是白搭,你放开胆子说,说错没关系。”
潘素云想了想,说:“李总胆子大,啥事都敢做,工人们怕他比怕你凶。再者,以前工人们啥话都敢说,现在不敢了,害怕别人打小报告,李总各处都安插了眼线,说话不小心就给告了上去。”
这一点陈天彪绝没想到,嚯地坐起来,“咋能这样,搞企业不是搞斗争,他哪里学的这一套?!”
见陈天彪生气,潘素云吓得吐舌头,后悔自己话多。静默半天,潘素云忍不住又说:“工人们私下说,是李总帮着浙江人买河化哩。这话是林总一个亲戚说的,八成不会有错。”
陈天彪眉头皱得更紧,心里也更犯惑。他想起一个神话传说,一农夫上山砍柴,山腰处碰到一对下棋的白发老人,棋下得难解难分,农夫不自禁看着入了迷,等两位老人下累了,说你回去吧,再看你就回不去了。农夫下了山,村庄早已变得面目皆非,一点都认不出来。真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他成了那农夫,短短几十天,河化已变得他都不敢相信了。
“李木楠这人,生性是聪明,长好了是棵材料,长不好,可就难说。他这么折腾,迟早会毁了河化……”陈天彪有一种无奈的苍凉,他恍然觉得,自己离开河化太久了。
潘素云望着陈天彪,嘴唇动半天,“我听说……”
“听说什么?”
潘素云真是不敢说,可话堵在心里,不说她觉得对不住眼前这个人。一狠心,说:“他们说上头不让你干了……”
好久,病房里都不再有声息,那份静哟,能把人的心憋出来。
陈天彪沉沉地合上眼,看上去他的表情没啥变化,但心里,却翻滚着惊涛骇浪。他还是头次听到这个消息,可见他的信息有多闭塞,反应有多迟钝。这事儿,在河化已嚷成风了,起先人们还只是偷偷说,等潘素云听到时,早已成了公开的新闻。
隐隐的,他感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奋力将他推出这个时代,推出他热爱并为之奋斗的河化,他再次想起那个农夫,多么像呀,曾经熟悉的,曾经亲切的,转瞬间已不复存在,眼前是一片茫然,一片黑。
为什么?!他突然喝问一声,在心里。但他努力控制着,没让愤懑露出来。可控制是多么难呀,人要是连这种痛都能控制住,不发泄出来,那他就不是人,是神。但他必须得控制,他没有道理在一个关心他,尊重他的下属面前发火,更没道理把自己的内心全暴露出来。
人都是有阴暗面的,他的阴暗面,就是不想离开河化,更不想让河化落入他人之手!
李木楠!半天后,他听到心里发出这样一个声音。
夜色渐深,冬日的寒冷浸漫到屋子里,陈天彪感到从未有过的冷寒朝他袭来,他的身子已经在抖了,紧跟着心也抖起来。他拽拽被子,想把自己裹严实点。
潘素云默无声息地灌个热水袋,轻轻塞进被窝。他感激地瞥她一眼,心想这是一个多么善良,多么富有人情味的姑娘啊。在河化,有多少人得到过他的帮助,多少人从他手中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可现在,他们在哪里?那些让他心动的微笑,那些总也听不完的奉承,不请自来的关心,都到哪去了?
这世道,真的就这样冷硬如铁?
他自信是个正直的人,没伤过谁,没害过谁,更没盘剥过谁。他辛辛苦苦,废寝忘食,没命地愁,没命地干,为了谁?凭啥要对他这样?凭啥要停他的职,凭啥又要将他赶出河化?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出了问题,意味着上面不再信任你,意味着你在河化的使命将要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