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
祸不单行
面前的人眉眼漂亮,跟他母亲有几分相似,但是此刻却花容尽失,额头上像覆了一层浓密的乌云,彷佛眼眸中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你...听到了多少?”小姨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妈怎么了?”周闻希一字一顿重复道。
解释就在嘴边,可她就是说不出口,四目相对许久,她终于无力地瘫坐在了沙发上。
躲不过去了,这次是真的露馅了。
她把脸埋在掌中,家里的阿姨也始料未及,三魂七魄都散去了一半,最后独自去了厨房,只留下他们两个在客厅中对峙。
周闻希就在她脚边慢慢蹲下,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胳膊上,“小姨...他们到底怎么了...”
小姨终于放下了双手,双眼已然模糊不清,她将周闻希的手放入自己手中,传递着最后一丝力量,最后还是妥协了,“你爸...被纪检组带走了,已经5天了...可能调查清楚就回来了,也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周闻希盯着地板眼神空洞,果然是他想的那样,纵然再有心理准备,可这些话还是像万千根银针一般直直扎入心间,刺得他千疮百孔。
那是他的父亲,是他十几年来无比尊重和敬仰的人,是指引他人生方向为他保驾护航的人,也是他努力奋斗想与之靠齐的人,现在却有人告诉他,父亲被抓了,因为违法乱纪,甚至是因为贪污受贿,他长久以来坚定不移信奉的神明,在这一刻坍塌了,父亲平日里对他的那些谆谆教诲、树立给他的人生信条在此刻也通通变成了笑话,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父亲,他一定要搞清楚事实,亲口问问自己的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残酷,他很快就没有心思琢磨周云臻了。
小姨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你妈她...为了你爸的事已经跑了几天,到处求人,但就在前天,有熟人打电话说你爸这事可能严重了,已经由省纪检的人接管了,你妈急着打探消息,一个人开车出门,结果在路上...”
她嘴唇颤抖着,没敢擡头看周闻希,目光紧紧盯着脚下的地板,地板上反射的光圈照得她更晕了,“跟...一辆货车...撞了...人现在...还没醒...”
小姨说到最后已经哽咽不堪,断断续续的事实从口中蹦出,周闻希呼吸停滞,猝然间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地上。
“撞了...”“没醒...”这几个字眼忽隐忽现,他像在梦中一般,一半模糊一半清醒。
怎么会这样...
不是去出差吗?怎么会被车撞...
明明出事的是父亲,可为什么先倒下的却是母亲呢...
他想不清楚又不敢去想,对于赵筱澜,他根本无从接受。
他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裤腿渐渐变得有些湿,从一小点到逐渐晕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这么多年的坚强和倔强终于在这一刻被全部摧毁了,他的父母,他的家,顷刻之间便天翻地覆,根本没给他任何时间准备。
恍惚之间,他听到有人不停地喊他的名字,他找了好半天视线才重新聚焦回来,景祺眉头紧紧地锁着,俊挺的五官已经揉成一团,焦急万分,小姨早已泣不成声,就连小爷都拱着他的身体左右窜动,生怕他倒下。
他忽而倚靠着景祺起身,久坐的姿势在起身的一刹那让他双眼发白,他胡乱地揉了下眼眶,对一旁的小姨说,“我想去看下我妈~”
小姨眼眶含泪,却只能强打精神,“她...还在昏迷...我怕你...”
周闻希充耳不闻,只想要立马见到赵筱澜,进一步逼问,“她在哪个医院?”
小姨一面心疼周闻希一面又懊恼自己没有让姐姐放心,她纠结出声,“我带你去...”
景祺已经站在这里好一会了,周闻希刚进门的时候他就赶到了,小姨说的那些,也原原本本地进了他的耳朵。
“你先回学校吧...还有自习...”周闻希没有擡头看他,不想被他看到眼中的脆弱,“我没事~”
他低垂着脑袋,眼睫轻闪,整个眼眶都是红通通的,分明就是一副难过又无助的样子。
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他自不自习的,景祺以行动忽视了他的建议,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我陪你!”
他顾不得自报家门,只是作为同学的身份始终站在他身边,周闻希实在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在他身上,只能任由他跟着自己。
赵筱澜是在忻城第一医院,他们跟着小姨前往icu病房,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随处可见穿白色大褂的医护人员,偶尔还碰到几个痛苦哀嚎的病人家属,周闻希不是第一次来医院,但却是第一次感觉到医院里的极度压抑和沉寂。
赵筱澜因为超车,跟一辆垂直驶来来不及躲闪的货车相撞,头部受到重创,当场昏迷,一直在icu进行抢救治疗。
经检查,赵筱澜重度颅脑损伤并伴有多发性骨折和胸部损伤,经开颅血肿清除术及一系列术后治疗,生命体征暂时□□,但人始终昏迷不醒。
周闻希的舅舅还在病房外面守候,看到他的一瞬间大吃一惊,但随后也只是微微叹息,无可奈何。
隔着冰冷的玻璃窗,周闻希看到了病榻上的母亲,她浑身植满了无情的医疗器具,一点生机都看不到。
他执意要进去探望,小姨便跟医护人员打了招呼,最终在穿了隔离衣、戴好口罩和鞋套后,才进入病房。
他小心翼翼地朝病床靠近,直到赵筱澜戴着氧气罩、苍白又虚弱的脸颊完全进入自己的视线,他才想要痛哭流涕。
平时那么骄傲、那么精致的一个人,此刻却不着寸缕地躺在病床上,只被一条轻薄的被子覆着,生理状况都控制不了,只能任人摆弄,幸好是昏迷着,否则她怎么能受得了自己有一天沦落到这种境地。
周闻希止不住地落泪,又不敢哭的太大声,他看到赵筱澜鬓角生出的几根白发,想要用手抚摸可又生怕自己乱动会碰到什么不该碰的机械,他是真的害怕,害怕赵筱澜从此以后都醒不过来。
“妈...您起来看看我啊...”周闻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颤巍巍伏在床边,声音在口罩中含糊不清,“妈...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出差吗...躺在这里算什么...妈...你醒醒啊...”
他哭得难以自抑,护士看他情绪激动,就要拉他出去,可他死死抓着床边不撒手,护士只好找到大夫帮忙一块把他拽了出去。
周闻希终于装不下去了,他不在乎什么形象了,也不在乎被谁看热闹,在出了病房的那一刻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他扯掉口罩,喃喃自语:“你不是不放心我吗?你不是要时时刻刻看着我吗?这算什么啊?!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你们让我怎么做?!你们究竟想让我怎么做!!”
他紧紧地攥着身上的隔离服,胸腔似乎被一块巨石狠狠地压制,几近窒息,多天以来的猜疑和担忧在这一刻已然全部转化为绝望,他突然曲起小臂一下一下地向后面的墙壁砸去,肘关节传来的痛感也无法抵过内心的崩溃。
“小希你别样...你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她要是醒了看到你这样,她得多难受啊...”舅舅试着去拉他,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周闻希又锤了几下,忽然冷笑一声,“她看得到吗...”
他刚刚回落的情绪又被调动了起来,“我就是要让她看到,我恨不得她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打我,骂我,使劲地指责我,训斥我,只要她还能像以前一样,只要像以前一样,我保证我什么都听她的,再也不跟她顶撞了,我什么都听她的,真的,我以后再也不出门了,我就在家里陪着她,只要她能好,只要她能跟我说话...”
周闻希以为他永远无法摆脱赵筱澜的控制,他对那个家视为冰冷的“学习基地”,可如今看到赵筱澜躺在那里,再也无法控制他要求他的时候,他却怕了。
他是不想要那样一个事事都管着他的母亲,可他更不要一个躺在病床上可能永远无法苏醒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