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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

乞丐

三月十二,谢宛照常在绮霞坊醒来。昨天没能见到柳江云,实在遗憾,在柳宅等了许久,只听闻说,云娘车马出了点小毛病,直接往侯府去了。她一个外人,在柳宅不敢多盘桓,就托言家中有事走了。

她双手支着下颌,肘撑在窗台上,无事的一天,真自在。等商队回来,她好跟着回西境,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九天前,柳洲隐破门而入,平静的潭面激起涟漪,她不可避免地被卷进皇室斗争中。说起来,自己和太子也是有一面之缘的,当然,见第一面的时候,她就觉得独孤昭仪和太子之间似乎有些暧昧的味道。柳洲隐撞破他们二人的“奸情”,也算是自己没看错。

可惜柳洲隐还没想好怎么和太子说这些。端方处正的柳洲隐,眼里容不得沙子,而太子又是全天下最难“干净”的……或许柳洲隐早就不该拿朋友的标准来要求主公。

街道的人还不太多,谢宛今日打算去东市柜坊,支取些银钱,给绮霞坊添置些东西。马上到夏天了,该买点轻便的绢纱衣服。谢宛虽是谢宁妹妹,但谢宁也不偏爱她,账务都是走手底下人的流程,该给多少工钱就给多少,一视同仁。只有在生日的时候会给一点零花——不过谢宛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谢宁索性把她来雁回城的第一天当做生日。

如获新生。

谢宛想着往事出神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街道对面的乞丐。难道这就是柳二那天遇见的乞丐?谢宛飞速跑下楼,跑到那乞丐面前,“老丈,你……”

乞丐悠悠擡头,“姑娘,行行好。”

“我……不是,我说你……我……”谢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这么多年,乞食于绮霞坊门口,我都没太注意你。”说着,她从腰间的小包掏出几缕丝绢,塞到了老丈手中,“老丈,你是哪里人,河北人吗?”

老丈手里攥着丝绢,“哦?姑娘是哪里人,江东人吗?”

两人的对话像打马球一样,击来击去,“姑娘,无论咱们以前是哪里人,现在都已经在这长安了。你住在高楼里,我呢,住在这长安大街上,天为被地为床。”

真是奇怪,为什么这老丈对自己和对柳洲隐,说的话完全不一样?谢宛还是不服输,“老丈看起来,像是读书很多呢。既然读书,为什么不去找个官做做?现在能开府的亲王,幕下很缺人才,老丈您换身衣服,再洗个澡,举手投足绝对比那些初出茅庐的白衣士子要好。”

如果真是卢隐,这段话就是挑衅——卢隐当年释褐济北王府长史,不就是亲王幕僚吗。谢宛心里偷笑,卢隐啊卢隐,你既然都主动出现了,为什么还装模作样的?

“读书若是只为了做官,那还真是把书读错了。做官若是只为了一人,那就更错了。”老丈笑了笑,“庸人读书,令书为其所用,刚愎自用。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谢宛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我就是庸人。”

居然有人直接说自己是庸人……谢宛却不急不慢,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这人和卢隐相类,她手里已经有了七八成胜算,“天底下庸人何其多,圣人何其少。大家都是人,何苦为难自己为难别人。一辈子不到一百年,能这么过完就算了,立德立功立言,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在意呢?谢安东山再起,淝水之战力挽狂澜,百年之后他的宅子不还是差点被桓玄抢走当私宅么。而桓玄再怎么天之骄子,不还是遇到了北府兵出身的刘裕?”

“你这小姑娘嘴还挺毒。是啊,功名富贵就像流水,哪有长久的呢?‘召伯之仁,犹惠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亩之宅?’但是天下人活着,又不能不食五谷,你看前人,觉得他们汲汲营营,追名逐利,你活着,又没办法像个世外高人,不还是得进这名缰利锁里打滚?所以啊,许多话不能太信,都是些穷措大失意之言。”

还装是吧?谢宛站起身,双臂抱胸,“所以我觉得这史书矛盾得很,往前看,都说那样不好,但是看看本朝,这样的人可不少呢。就比方说崔将军吧,我在西境听说过他。他呢,起家是十六卫里的武官,去边疆历练了几年,官位高升,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西境没太平,年年搭那么多人进去,结果他腰包鼓了起来,高高兴兴得胜还朝,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见老丈一顿,谢宛继续说道:“这崔将军功劳不小。他不是边将,而是朝廷给予临时统兵权的武将,所以比起柳大,要更有前途。”

“江陵平叛,他大捷还朝,已经是开府了。你得称呼他一声崔开府。”老丈言语间尽是嘲讽,“皇朝无人,一个刽子手也能加封开府。他在江陵,什么都没干,把人家荆州刺史全家杀了,抢的抢,烧的烧,把一个刺史谋反的案子做大,前前后后杀了上万人,虽然不是屠城,但跟屠城差不多了。用他的话,是谋反的贼寇,贼寇不算人,随便杀。”

“是啊,比起前朝卢谧山,秋毫无犯,这种刽子手确实不配开府。”谢宛说到这儿,还有些激动,如果猜的没错,她面前就是前朝名士了!说不定还能从他这儿学到什么。

“小姑娘,我不跟你吵啦。”老丈拿了细绢,捧着破碗就准备走。谢宛想说点什么留下他,却见老丈去的方向,卢频伽戴着幂篱迎面而来——其实谢宛没认出来,而是根据衣服和声音判断的。

“阿宛。”卢频伽和老丈擦肩而过,老丈趁卢频伽不注意,回头眷恋地看了看。卢频伽似乎感受到了有人看着自己,就也回过头。二人目光对视,卢频伽笑了笑,“这位老丈,”她从袖中掏出几枚银钱,“风餐露宿辛苦了。”

“原来是卢十六娘。”谢宛故意亮明卢频伽的身份,老丈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但最后止住了,“你是……卢家姑娘?怪不得看着有点眼熟。”

卢频伽去下幂篱,“眼熟?你见过我父亲吗?还是说您见过我大父?”

“嗯,你和你父亲,还有叔叔,都很像。他们还好吗?”卢频伽很礼貌,即使面对一个邋遢的乞丐也毫无架子,“我父亲还好,他在礼部任职,云叔在西境都护府任长史。”

“啊……你父亲自小稳重听话,识大体,是兄长,卢云若是弟弟,平素有些任性,去西境沉淀沉淀也好。”

卢频伽粲然一笑,“是啊,虽然背后品评人物不好,不过我父亲也这么说。”老丈旋即说道:“卢云若小时候看《左传》,每每读到先轸入阵,就扼腕叹息,读到荀息自尽,辄作数日恶。哈哈,人各有志,性子倔也不坏。”

谢宛见二人相谈甚欢,猜测此人是卢谧山的可能已有十之八九。“先轸任晋国三军主将,颇有奇策,以身殉义,荀息却为了晋献公那样一个不仁不义之人而死。可见在卢长史心中,忠,也要忠于值得忠之人。”

“人心不古,现在的人哪能把生死看淡看清呢?”老丈微一作揖,“你们聊吧。”

“别走啊,老丈,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在这儿很多年了,估计认识我阿姐也有很长时间了。你认得我阿姐,就是我的朋友,我最喜欢交朋友了。”谢宛并没有嫌弃,而是一手搭在老丈的肩膀上,“卢公,你要是不想出现呢,就会销声匿迹,但是你前几天,却出现在柳二面前,还告诉了他很多内情,所以咱们就摊牌了吧。”

老丈颇有些回避,“看来宛姑娘心思玲珑,一下子就猜到是我了。不用叫我卢公,叫我老翁就行了,年纪这么大,配不上一声‘公’,喊翁翁还是可以的。”

“卢公当年可是虎牢关大破崔玄览,而后略偃师,入洛阳,文武兼备,出将入相,还是尚书左仆射,叫一声‘公’,怎么配不得了?”谢宛勾住卢频伽的肩膀,“十六娘,这是你叔祖,我没猜错!”

卢频伽喜出望外,打量着卢隐,“叔……叔祖,没想到书上见过的人物,这里能见到……”谢宛很久没这么开心,“是啊,昨夜我在柳府,柳三郎把他阿爷的藏书给我,我才能看见一位大儒整理的史料,拼凑之下,越来越笃定,这位翁翁,就是当年的卢仆射。好了,我们不在这里说了,卢公,请上座。”

卢隐无奈笑了笑,“宛姑娘,你呀。”

“我哪里心思玲珑,若卢公不主动表示,我怕时至今日都不知道绮霞坊前的乞丐,就是当年威震中原的济北王谋士,卢谧山。”

“往事休提。”卢隐入座,“我这衣服会不会脏了你的地?”谢宛却说,“一楼客座,本来就是给人坐的,每天都会打扫清理,无论客人干净与否,都能进来。你是客人,我们怎么能看人下菜碟呢。”谢宛吩咐了后院厨房,又回过来,“十六娘你也坐呀!”

卢频伽环视四周,绮霞坊是她自小到大都没来过的地方——或者说整个平康里,她都没来过,这种地方在母亲口中,是最“狭邪龌龊”的地方,母亲不许父亲踏足,也不允许她的两个兄弟来,不过她的哥哥们有时候会偷偷跑来玩,还求频伽保守秘密,告诉她回来的时候会从书馆给她拿几本书回来。频伽懒得管他们,从不觉得自己这两个哥哥会是男人堆中的例外。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来了。绮霞坊的布置还算简单,青纱配绿竹,一点都不像舞坊,“阿宛,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吗?这里不会有什么怪人来吧?”

谢宛选的座位在楼梯旁,靠着窗户,和卢隐面对而坐,“怪人?这里不是狭邪之地,我的那些姐姐妹妹,她们负责献舞,别的再不管了,每天晚上就来这里休息。今天她们出去,所以这里才会如此安静,平时练舞会很嘈杂。”

“例行检查。”

卢频伽一听是萧错的声音,急着马上戴上幂篱,急忙躲在了正对大门的屏风后。萧错管得这么宽的吗?还是假借官威?谢宛觉察出不对劲,提着刀就往大门处走,一看,竟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武官——服制和柳二的差不多,但是这脸也忒臭了,臭到想让人扇几个嘴巴子。

“萧错你疯了吧!”柳渐安急急忙忙冲上前来,护住谢宛,“你一个禁军中郎将,手伸得也忒长了!你跟我吵,我奉陪到底,只是有一点,你不许动绮霞坊!”

“啧啧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急。”萧错笑着,一手放在环首上,玩味地看向谢宛严阵以待的脸,“这姑娘长得也就一般,喂,你看上她什么了?哦,我要告诉御史台,就说,你在兄长丧期,来平康里寻花问柳,哈哈哈,本朝重孝道,你这么干,真是给柳家丢脸!不想让我说出去,也可以。跟你父亲说,取消和小玉的婚约。”

萧错对待柳渐安的态度,更像是一个大人对小孩的吓唬。谢宛并不觉得柳渐安这样一个聪明早慧的人会上当,谁知柳渐安怒骂道:“萧错,我和小玉的事,和萧家的婚约,一码归一码,和阿宛无关。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你太卑鄙了。”

萧错就像是地痞无赖,白了柳渐安一眼,“我还就是个地痞无赖,总之,这婚事……”

“婚事是陛下定的,酒后君言也是君言,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你看不上我,我也不希得你看上。你要真不想让小玉嫁,干脆让小玉出家做女道士,变成方外人,我也没法娶。”

“你……”萧错吃了瘪,但看见柳渐安的慌张模样,便知道自己无意中发现了柳渐安的软肋,“这位……姑娘,是你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你还不快快把她娶进门,到时候我直接告诉陛下,你已经婚配,我们小玉不做继室,更不愿共事一夫。”

“你混蛋!”柳渐安朝着萧错的脸就是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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