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乐工高义（中）

来俊臣！

张柬之都没想到，这位酷吏派系的魁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不期而至，跑到司刑寺来听他审犯人！“这下可麻烦了。”

张柬之心里苦笑，但面上却保持着一股老虎护食一般的愤怒，瞋目怒视来俊臣。

本来他还盘算着万一安金藏没有像江晟预料的那样仗义执言，他说不得就要动用一点小手段了，但来俊臣的到来，却是把他的退路彻底掐断！

“本官说了，只是来旁听一二，学学名满天下的张舍人如何断案的，我又不跟你抢办案权，你这么紧张作甚？”

来俊臣的死人脸上，露出一个可止小儿夜啼的阴笑，“莫非张舍人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勾当？”

“你听便听，休得血口喷人！”

张柬之一拍案几，不再理会他的挑衅。

“我问你，你身为东宫优伶，日日伺候在皇嗣身边，平时里，可曾窥见过他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没有？”他继续询问那伶人。

“不寻常的举动？”

伶人茫然失措道，“张舍人，小人委实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怎样的举动，才算不寻常？”

“那本官就来给你说明白吧！”

来俊臣口口声声只是旁听，但以他的跋扈，自不可能真不插嘴，这才刚开了个头，他就冷笑道，“皇嗣阴谋造反，正是你眼前这位张舍人揭发的！你再仔细想想，皇嗣是否有什么谋逆的痕迹，比如密会公卿，私藏甲兵之类，若是想不出来，你们就都是谋逆的同谋，合该斩首！”

“嘭！”

一声巨响，回荡在刑讯室里。

张柬之拍案而起，怒喝来俊臣：“说好只是旁听，谁允你胡乱插嘴的！再敢多说半个字，老夫着人请你出去！”

来俊臣也不和他争辩，只是冷冷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柬之憋了一肚子火气，却无处发泄，只能坐了回去，一挥手，道：“这个不用审了，带下去，下一个！”

来俊臣见状桀桀怪笑道：“怎么这个又不审了呢，张舍人？”

张柬之斜睨他一眼，傲然道：“老夫审案，自有章法，又与你何干？”

他其实也是没办法，来俊臣刚刚那一席话看似随意，其实字字句句都是要把李旦往死里整：

先说皇嗣阴谋造反，这就是把罪名给定下来了；

再说张柬之就是检举人，意思就是我跟这位张舍人，都是站在皇嗣对立面的，该怎么说，你自己想；

之后又提到“密会公卿、私藏甲兵”，这就是暗示伶人，证词我都帮你想好了，你只要照着说就行了；

最后再以附逆之罪、斩首之刑相要挟，平心而论，正常人能在他这一套组合拳下面坚持下来，真没几个。

张柬之如果再继续审这个伶人，只怕八成真会得到一份指证李旦“密会公卿、私藏甲兵、意图谋反”的证词，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来中丞，老夫可是换人了啊，这次希望你不要再多嘴多舌，干扰审讯了！”张柬之不悦地警告来俊臣。

“那就要看你断案公不公道了！”来俊臣不甘示弱道。

“呸！”

张柬之闻言，好艰难才忍住啐这酷吏一脸的冲动。

朝堂上下近千职官，谁不知晓，就属你来俊臣最没资格说“公道”二字？

不过大局为重，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呛声来俊臣。

对他来说，眼下当务之急是洗清李旦身上的污水——不管是其他人以前泼的，还是这次他自己故意泼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些许小事就恶了来俊臣，实在是得不偿失。

“启禀张舍人，来中丞，人犯带到！”

“押进来！”张柬之还没开口，来俊臣又喧宾夺主地下令道。

咚！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脚步，一个身高八尺、满面黑须的昂藏大汉昂首阔步进了囚室。

站定之后，他也不低头，也不行礼，就这么大喇喇地俯瞰张柬之和来俊臣，喝问道：“就是你们两个狗官诬陷皇嗣，对不对？”

“放肆！”

来俊臣勃然作色，“乱臣贼子，竟敢口出狂言！当心本官大刑伺候！”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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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汉子却是凛然不惧，反而梗着脖子仰天长笑，笑罢才豪迈道，“姓来的，有什么招儿，你尽管使出来，你家安爷爷要是稍微皱一皱眉头，见了阎王爷，都绝不敢自称一句‘好汉’！”

“甚好，甚好！”

来俊臣这人越是愤怒，语气里的阴森味道就越浓，他冷冷道，“骨头硬的本官见多了，但能一硬到底的还真没几个！”

“哈哈哈，那你今天就能见到，不光够硬，还能把你这老狗一口牙全崩了！”壮汉怼起人来，可谓寸步不让。

倒是张柬之听了他自报家门，眼睛一亮，问道：“兀那汉子，你姓甚名谁，还不速速报来！”

壮汉一挺胸膛，豪气干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太常寺乐工，京兆安金藏是也！你们想要从俺这里问出什么，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今日你们便是说破了天去，也休想让俺说皇嗣半句不好！”

“哟呵！看来你这逆贼嘴还挺硬，你不会就是李旦那厮蓄养的死士吧？”来俊臣短短片刻就进入角色，开始根据对手的反应扣帽子了。

“狗贼！休得胡言！”安金藏也不是好惹的，火气一炸，直接跟他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