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孩子
落地窗前垂坠着两幅厚重的丝绒窗帘，边缘用金线绣出繁复的花纹，当微风拂过，窗帘轻轻摆动时，那些花纹便会像流动的星河般闪烁不定。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窗帘流苏上缀着的金沙石，它们在灯光下流转着奇异的色泽，串连在一起成了一条璀璨的黄金河。
银质餐刀划过黑森林蛋糕，刀刃沾染了一层巧克力碎屑，徐伊荣犹豫片刻，最终将它搁在银架子上。
生日宴已经接近尾声，主人公也早已离开，但在场的年轻人却不减反增。他们衣着光鲜，谈吐优雅，俨然将这场生日宴变成了一场相亲聚会。
徐伊荣用樱花形状的勺子碾碎蛋糕顶端的樱桃，用以中和巧克力的苦涩。正当他准备品尝时，一位穿着酒红色抹胸长裙的女人，将手里的高脚杯按进蛋糕，切割出一个完美的圆形。
开叉的裙摆露出修长白皙的大腿，苏安安混不在意的撩开头发，将装满蛋糕的杯子递给徐伊荣，“试试这样吃呢？底部的奶油的会更甜一点。”
徐伊荣将碾碎的樱桃送入口中，唇峰沾上层亮晶晶的果肉，甜味在舌尖绽放时，他下意识舔了舔唇。
“谢谢你的好意，但其实我只是想吃这颗樱桃。”
苏安安盯着他一闪而过的猩红舌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樱桃啊，那肯定…很好吃。
她扬起明媚的笑容，直截了当的问：“你有女朋友吗？或许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对方直白的话让徐伊荣一愣。他环顾四周，确认只有自己穿的最普通，就像一群精英人士里混入的实习生，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搭讪。
不过没等他纠结要怎么拒绝，一位身穿淡紫色旗袍的夫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她一把掐住苏安安的手臂，“臭丫头…小琴来了，你去找她玩。”
苏安安痛得呲牙咧嘴，漂亮的脸都扭曲了一瞬，“不嘛，我不去，我是来找男朋友…唔…”
她话未说完，便被那夫人便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
“徐先生，你也来了？”夫人看向徐伊荣，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
徐伊荣微微颔首，很有礼貌的回话：“跟着苏、夫人一起来的。”
夫人会心一笑：“我刚刚看见苏公子了。”她用涂着丹蔻的手指了指，“就在那边。”
顺着她指的方向，徐伊荣看见了苏青术。藏蓝色西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肩线，内敛的气质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他站在苏母身旁，与一群青年才俊举杯交谈，香槟杯稍稍倾斜，杯壁碰撞间，琥珀色液体激起细碎的气泡。
直到这时，徐伊荣才惊觉，对方的目光正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他心头一紧，匆忙向夫人道谢，借口喝水离开了宴会厅。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苏青术有很重的疑心病。
侧门通向别墅的花园，苏青术四叔家的布局跟苏家老宅的差异很大，至少徐伊荣是七扭八拐的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那扇雕花玻璃门。
傍晚的暮色并未完全降临，鹅卵石小径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坪。行至槐树下时，徐伊荣听到了一阵很熟悉的犬吠声。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还没他膝盖高的小男孩，正摇摇晃晃地与一只小黄狗抢皮球。他藕节般白嫩的胳膊紧紧抱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球，死活不肯松手。
那小黄狗扒拉几次没成功，坏心眼的一绊，男孩便重心不稳地跌在草地上，皮球也滚至一旁。
就在小狗即将得逞之时，徐伊荣扬声大喊：“金币！”
有着金灿灿绒毛的小狗立刻竖起耳朵，转头看见徐伊荣，当即‘嗷呜’一声飞奔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徐伊荣看了眼它快摇成螺旋桨的尾巴，笑着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狗舒服的眯起眼，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摔倒的小孩自己爬了起来，裤脚沾满了草屑。他没管掉落的玩具球，反而跌跌撞撞地向徐伊荣走过来，那发旋处翘起的头发，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颤动。
当那带着阳光与奶香味的小身体贴过来时，徐伊荣没来由的心尖一软。小男孩抓着他的手指贴在自己下巴上，见他没有反应，竟学着狗狗“汪、汪。”叫了两声，然后仰起小脸，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这模样不像小狗，倒像个小羊羔。徐伊荣如他所愿地揉了揉他的下巴，将他软乎乎的小身体抱起来，“你家大人呢？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玩，哥哥带你找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徐伊荣抱着他走出花园，狗狗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小孩温顺的搂着他的脖子，在踏进长廊时，突兀的叫了一声：“爸爸。”
徐伊荣颠了颠手臂，轻笑一声：“我才二十一岁，这个年纪当爸爸太早了，你要叫我哥哥，听见没。”
小孩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固执的不肯出声。
只是徐伊荣万万没想到，这句玩笑话竟会一语成谶。
傍晚的苏家老宅。
刚改名为徐子竹的小男孩，穿着棉质睡衣坐在地毯上，他攥着积木，整个人却无精打采的趴在狗背上，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来回走动的徐伊荣，小脸上写满了失落。
新爸爸不喜欢他，他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第十三次…苏青术合上书时，数了数书页上的划痕。他伸手勾住徐伊荣睡袍的腰带，声音温柔且带着安抚：“已经说好明天送他回去，就别再为这件事烦恼了。等哪一天你想要孩子，我们再去领养就是了。”
他说话时毫不避讳，年幼但早慧的徐子竹闻言，默默将脸埋进金币的毛发里。狗狗很能感知人的情绪，它焦躁的扒拉地板，冲着两个大人叫了几声。
看着那个蜷缩在狗背上的小小身影，徐伊荣心烦的要命，他根本没做好对一个生命负责的准备。尽管梁韵的原话是，这孩子可以养在她身边，只需要周末送过来跟他们培养感情…
他颓丧的跌进沙发里，眉宇间尽是纠结，“会把他送到哪里？”
苏青术修长的手指搭在鎏金书面上，一下一下的轻点，他也在纠结，到底是为他们的感情再套上一层枷锁，还是让徐伊荣不再苦恼
但当他放任母亲领养这个孩子时，不就已经给出答案了吗？
“天使福利院，一家管理严格的福利机构，他在那里，至少能安稳的渡过童年。”
袖口处的佛珠随他的动作磕碰在大理石茶几上，发出一道轻响。只这一声，便让他停下动作，“不过，被退回去的孩子，会被视为品行不端，三到五年内不许被重新收养，运气差的话，他的前半生都要在福利院渡过。”
徐伊荣的嘴角一点点垮下来，他完全能预知这个孩子的未来，究其原因，竟然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他蹲下身体，轻轻擡起小男孩的脸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小孩张了张嘴，无声地叫了一句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