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时代三部典二:村暖花开》(14
吃过早饭,乔燕便想到吴芙蓉家里去一趟。昨天晚上她就想把吴芙蓉留下来,跟她说一说她和贺勤的事,可一看天太晚了,加上为王秀芳的事大家也都累了,便没留她。现在已得到了王秀芳母女平安的消息,乔燕心里觉得是个好兆头,给孩子喂了奶后,便朝吴芙蓉家走去。
走到吴芙蓉院子里,却见她正在院子里铺晒早先收割回来的豆把。乔燕走了过去,道:“婶,我帮你晒!”吴芙蓉急忙道:“那可不行,姑娘,这不是你干的活!”乔燕说:“没事,大婶!你能干,我为什么不能干?”说着果然学着她,将豆把拆开,把豆棵一棵一棵地铺在石板地上。吴芙蓉见乔燕认真的样子,便不再说什么。
将豆棵铺完以后,吴芙蓉进屋打出一盆清水,先让乔燕洗了脸,然后自己也用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掸了掸衣服,才对乔燕说:“姑娘,今天让你受累了!”乔燕忙说:“没有,大婶!”说完又道,“婶,王秀芳生了,是个姑娘。医生说,她的胎位不正,幸好送到了医院里!”吴芙蓉道:“姑娘,这多亏了你!”乔燕把话转移开了:“婶,有的人家的豆子还在地里没扯,你的怎么就打了?”吴芙蓉说:“点得早和点在瘦地里的豆子要成熟得早些,我这豆子点得比别人早!”乔燕道:“原来是这样!”说完突然拉住了吴芙蓉的手,附在她耳边推心置腹地问了一句,“婶,你告诉我一句心里话,你觉得贺勤大叔是不是真心爱你?”吴芙蓉吃惊地看着乔燕,半天才说:“姑娘,你怎么问这话?”
乔燕见吴芙蓉这副神情,心里已是明白了,却说:“婶,我听别人说,有些男人嘴上说得好听,可到了关键时刻,要叫他为女人做出哪怕很小的一点牺牲,也不愿意。真正爱一个女人,不用说牺牲一点个人的利益,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你说贺勤大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吴芙蓉不知乔燕这话是圈套,半天才红着脸对乔燕认真地说:“他倒没说过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的话,不过他上次对我说,如果我不嫁给他,以后不管是哪个给他说媒,他肯定不得答应。”听到这里,乔燕马上补了一句:“这就是说,他这辈子非你不娶了?”吴芙蓉见乔燕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由得更红了脸,说:“大概是这个意思吧!”乔燕听了这话,并没罢休,又摇了摇吴芙蓉的手,继续看着吴芙蓉追问:“那你呢,婶,你是不是也非贺勤大叔不嫁?”
吴芙蓉没听完,便看着乔燕诧异地问:“姑娘,你不是来促使我们破镜重圆的吗,怎么今天有些怀疑起我们来了?”乔燕一边笑,一边摇晃着吴芙蓉的手说:“大婶,你别多心。我说过,你和贺勤大叔是天生的一对,我一定要帮助你们走到一起!可眼下,你看看,小娥和小琼妹妹的爷爷奶奶老了,又是那么舍不得小娥和小琼。话又说回来,哪个做爷爷奶奶的舍得自己的孙女……”一听这话,吴芙蓉以为乔燕改变了立场,便马上沉下了脸,不客气地对乔燕说:“姑娘,你怎么又帮小娥和小琼的爷爷奶奶当说客了?小娥和小琼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们舍不得孙女,难道我就舍得女儿……”乔燕急忙打断了她的话,说:“婶,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小娥和小琼的爷爷奶奶,这么巴心巴肠地疼爱孙女,而小娥小琼呢,毕竟是他们留下的唯一血脉,长大了,叫她们不亲爷爷奶奶都难!而你和贺勤大叔呢,爱了半辈子,也恨了半辈子,这阵终于可以走到一起,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情’字。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这两种情都是人类最伟大、最高尚的东西,既不能因亲情伤害了爱情,也不能用爱情去伤害亲情……”听到这里,吴芙蓉马上问:“那你有什么办法?”乔燕立即说:“婶,我倒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行不能行,就全看你了!”说完,重新附在吴芙蓉耳边,把爷爷昨天晚上告诉她的办法,对吴芙蓉说了一遍。
吴芙蓉听完像吓住了一般,目光怔怔地看着院子里的稻子,嘴唇半张着,半天没说话。乔燕见她的样子,以为她不同意,便又开导她说:“婶,你看这样,你既没有失去女儿,又能和贺勤大叔圆几十年的夫妻梦。对小娥和小琼的爷爷奶奶来说呢,他们不但没有失去孙女,老来还有依靠,说到底还是一家人!你说,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还有,婶,你再想一想,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小娥小琼的爸爸死了,可你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何况还有小娥小琼,今后她们的爷爷奶奶真的不能动了,即使你嫁了人,可你难道真的忍心看着他们不管吗?人心都是肉做的呀……”乔燕说着说着,动了情,眼中泪光闪闪像是要哭。吴芙蓉急忙反拉了乔燕的手,对她说:“姑娘,真是人在事中迷,就怕没人提。你这一提,我就醒过来了!不说我那死鬼,就是小娥小琼的爷爷奶奶,这十几年待我真的像亲生女儿一般!尤其是我婆婆,在我生小娥和小琼的时候,几个月都不让我进一下灶屋,饭都给我端到床上来吃……”说着也不由得红了眼圈,像是害怕乔燕看见,又马上转移了话题,继续道,“姑娘你说的这办法好!我再嫁了人也还是他们的儿媳妇,一切都像他们儿子活着一样,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担心,这事好是好,就是有点委屈他。姑娘你也是知道的,他也是个犟拐拐,如果他不答应,我们也没办法呀!”
乔燕见吴芙蓉同意,高兴起来,说:“婶,只要你同意,这事就好办!我们现在就一起去找贺勤大叔。”说完,拉了吴芙蓉就要走。吴芙蓉见乔燕性急的样子,却说:“姑娘别急,他没在家里……”乔燕又忙问:“他到哪儿去了?”吴芙蓉道:“姑娘你忘了,不是在易地扶贫搬迁集中安置点工地上砌砖吗?我看今天太阳大,刚才去把他的稻子撮出来晒一下,才回来晒自己的豆子的。”乔燕一听这话,便又笑着对吴芙蓉说:“婶,原来你们两家的活儿,早合在一起做了哟?饭是不是也合在一起做的呢?”一句话又把吴芙蓉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乔燕这才换了正经的口吻说:“婶,等贺勤大叔中午回来,你先问问他同意不同意。如果不同意,我再去找他!你给他说,我要找他呀,像那句俗话说的,吊颈鬼缠熟人,不怕他不答应!”说完离开吴芙蓉回去了。
中午,乔燕和婆母正要吃饭,吴芙蓉脸放红光,喜滋滋地跑了来。乔燕便知道她带来的一定是好消息。果然,没等乔燕问,吴芙蓉把她拉到一边,高兴地对她说:“姑娘,他答应!”乔燕又惊又喜,道:“婶,真的?”吴芙蓉急忙说:“可不是,姑娘,我还没想到他这样开通呢!我把话一说完,他就说,这有什么难的?按辈分我本来就是他们侄儿,现在把这个‘侄’字去掉,就剩一个‘儿’字,有啥不可以的?还说,反正他娘老子都不在了。古人还有买母行孝的呢!何况他认的不是别人,而是同一个祖宗下来的叔父婶母,也不丢人……”乔燕没等吴芙蓉说完,高兴得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说:“婶,这太好了!贺勤大叔果然开通。我还怕他难为情,不答应呢!”吴芙蓉没回答乔燕,却看着她说:“姑娘,他叫你给选个日子……”乔燕一听选日子,便打断了吴芙蓉的话,问:“婶,你是说选日子办喜事?”吴芙蓉忙说:“哪能这么快呢?他的意思是叫你选个日子,他把小娥小琼的爷爷奶奶,还有她们的三爷爷三奶奶,以及村里的老辈子和你、贺端阳等村干部,都请拢来,当众把这个事情说定。”乔燕喜出望外,当即答应:“行,婶,你回去吧,下午我就去给贺世富大爷和小娥小琼的爷爷奶奶说说!”吴芙蓉听了,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要走。乔燕又忽地想起了什么,喊住她说:“婶,还有一件事!”吴芙蓉回过头,问:“啥事?”乔燕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婶,关于小娥小琼爸爸抚恤金的事,你看……”吴芙蓉马上说:“姑娘,我还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当初我之所以把钱拿到了没有给他们,还不是看到孩子小,我又是墙上挂团鱼——四脚无靠吗?现在既然我有了依靠,那钱,原来怎么说的,我就怎么办!”
吃过午饭,乔燕也没顾得上休息,骑起电动车便往上湾老院子跑。贺老三老两口儿刚刚吃完午饭,连碗筷都没来得及收。贺老三是个直率人,一见乔燕顶着日头忙忙地赶来,脸上便露出了有些不快的神情,冲乔燕道:“姑娘,又是来说吴芙蓉的事吧?”乔燕看见贺老三不欢迎她的样子,便故意沉下脸,用批评的口吻说:“爷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过去我经常往贫困户家里跑,你有意见,现在我还没往你家里跑几次,你就不欢迎……”贺老三忙打断她的话说:“你只要不说吴芙蓉的事,你天天往我家里跑,我都欢迎!”乔燕说:“我要真是来说吴芙蓉大婶的事呢……”贺老三再次气咻咻地打断了乔燕的话:“那就莫怪我老汉没礼貌,我连板凳都不得给你端!”乔燕又故意道:“爷爷,你不给我端板凳,难道我自己不知道端?”
说着,乔燕果然从墙边拉过一只塑料凳,往屋子中间一放,便稳稳地坐了上去。然后才又一边笑,一边对贺老三说:“怎么样,爷爷?”贺老三也被乔燕这副神情逗得有些撑不住了,脸上僵硬的皱纹开始松弛下来,半晌才看着乔燕说:“姑娘,我们这些快要入土的人没你们年轻人心思多,说吧,又准备给吴芙蓉说什么话?”乔燕听见贺老三这样问,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站起来对贺老三说:“爷爷,还说你心思不多,你今天的心思就多了!给你说实话吧,我今天不是来给芙蓉大婶当说客的,是来给你们道喜的……”话还没完,贺老三怀疑地看着乔燕道:“有什么喜事轮得到我们?”乔燕道:“爷爷你不相信,是不是?我告诉你,吴芙蓉大婶不嫁人了……”
一语没完,贺老三立即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乔燕,半天才问:“她真的腊月三十的磨子——想转了?”乔燕看着贺老三怀疑的样子,又大声说了一句:“吴芙蓉大婶不嫁贺勤大叔了!”贺老三这下听清楚了,立即高兴地说:“她不嫁贺勤?那就好,那就好……”可他话还没说完,乔燕又立即用左手指尖顶住右手手心,做出了一个暂停的动作,对贺老三说:“慢,爷爷,我话还没说完!吴芙蓉大婶不嫁贺勤大叔了,现在是贺勤大叔嫁吴芙蓉大婶……”
话音一落,贺老三又露出了十分惊诧的样子,像是弄不明白地盯着乔燕问:“姑娘,你又捣了什么鬼,说来说去,不都是一个意思吗?”乔燕立即答道:“爷爷,那可大不一样了!贺勤大叔嫁给芙蓉大婶,芙蓉大婶是以世通爷爷、建琼奶奶儿媳妇的身份,招贺勤大叔上门为婿的。”又看着贺老三问,“爷爷,如果贺勤大叔嫁芙蓉大婶,按贺家湾的说法该叫什么?”贺老三道:“叫什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我家老两口的陪儿。”乔燕马上笑着道:“对,陪儿,也就是相当于儿子的意思是不是?”贺老三道:“按老辈人的说法当然是!”又马上看着乔燕问,“贺勤愿意过来当陪儿吗?”乔燕道:“有什么不愿意的?贺勤大叔说,你们和他都是一个房分下来的,现在他不过是把前面那个‘侄儿’的‘侄’字去掉。再说,他也无父无母了,古人还有买母行孝的,何况世通爷爷、建琼奶奶又不是外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听到这里,贺老三立即说:“我们过去门缝里看人,倒把贺勤看扁了!他这么一说,倒也有道理……”乔燕听贺老三这么说,立即过去蹲在他面前,把手搭在贺老三膝盖上,仿佛小孙女对老爷爷撒娇似的,歪着头看着贺老三说:“爷爷,这下世通爷爷和建琼奶奶,不但不会失去小娥小琼,芙蓉大婶仍然是他们的儿媳妇,还多了一个上门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何况这半个儿还是你们同宗侄儿,世通爷爷和建琼奶奶以后不能动了,还愁没人床前服侍吗?你们又成全了一对年轻人的姻缘,你说这是不是好消息?”
贺老三脸上的皱纹像是风中的树叶般哆嗦了一阵,慢慢地舒展开来,终于“呵呵”地笑出了声,说:“姑娘,要这么说,倒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过口说无凭……”乔燕听他这么说,又马上道:“爷爷你放心,要是你怕他们今后变卦,我让他们写个协议,然后到公证处公证。”贺老三立即说:“那倒用不着,姑娘!如果他们真是诚心诚意,办喜事那天,只要他们当着湾里的人,给我二哥二嫂磕个响头,喊一声爹和妈就行了!”乔燕马上又道:“这没问题,爷爷,还不等办喜事,贺勤大叔就想请一回客,把世通爷爷、建琼奶奶和你们以及村里的老辈子都请去,当面把这件事情定下来呢!”贺老三一听,立即又眉开眼笑地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姑娘,你可帮了我们家大忙呢!”乔燕听贺老三这么说,便站起来,又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对贺老三问:“爷爷,你现在不会不欢迎我了吧?”贺老三说:“不会不会,姑娘你什么时候来,我都热烈欢迎!”乔燕又笑着说:“既然这样,爷爷,我们一起到世通爷爷家去,给他们说一说,怎么样?”贺老三却道:“姑娘,你中午恐怕还没有休息,各人回去睡觉,这事就包在我身上!这样的好事,他们睡着了都要笑醒,怎么会不同意呢!”乔燕也确实觉得身子有些倦怠,想了想便说:“那好,爷爷,要是世通爷爷他们有什么意见,你就告诉我!”贺老三又大包大揽地说:“这么好的事,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呢?这事我就可以做主!”
晚上,乔燕去吴芙蓉家里,看见贺勤也在,便笑着对他们说:“好呀,正好贺勤大叔也在,就省得我再跑冤枉路!”说完,便把和贺老三说的话告诉了他们。两个人一听,都非常高兴,于是就商量起请客的时间来。贺勤说:“反正要请,宜早不宜迟,还看什么日子,就后天吧!”吴芙蓉却迟疑起来,说:“多的时间都等得,那么急干啥?就多等两天吧!”贺勤道:“为啥要多等两天?”吴芙蓉这才红着脸说:“再过两天就是星期六,学校不上课,贺峰才有时间……”话没完,贺勤便气呼呼地说:“等他干啥,不用等他!”但吴芙蓉还是说:“这样大的事,孩子……”乔燕明白了,她只想到小娥小琼爷爷奶奶那边的事,却忘了这边还有贺勤和吴芙蓉两边的子女。小娥、小琼年龄还小,问题不大;可贺峰已经长大,父亲突然给他找了个新妈妈,他能不能接受,她还不知道呢!想到这儿,便对贺勤说:“大婶说得对,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让贺峰知道呢?我看这样,就放到星期六晚上,我负责到学校把贺峰接回来!”贺勤听乔燕如此说,便不再反对。
乔燕和他们把事情商量妥当,便往回走,贺勤把她送出来。乔燕见贺勤张了几次口却没把话说出来,知道他心里装的是什么事,便主动问:“你和芙蓉婶的事,你对贺峰说过没有?”乔燕的话刚完,贺勤就愤愤地说:“说过两次。他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只闷起个脑壳不开腔,像是哪个欠了他什么一样。我看他那雷公脸,就晓得他是不赞成我给他找后妈的!”乔燕听完这话,心里更加明白,便道:“大叔,你不要着急,这事交给我就行!这也怪我,要是我早些告诉他,他有个心理准备,可能就不会这样!”贺勤又沉吟了半晌,才抬起头看着乔燕,眼里流露着一种期待和感激的目光,道:“姑娘,那就拜托你了!没有你,他怎么能重新坐到教室里读书?他和我一样,也是一只犟驴,但他听你的话,你就帮我好好开导开导他,啊!”乔燕道:“大叔,你尽管放心,我会的!”
星期六吃过早饭,乔燕便赶到县中学,找到贺峰。她原打算在学校里,就把他父亲和吴芙蓉的事对他说说,可又一想,要是他听了后真像贺勤说的不赞成,犯起倔来,不和她回去,那又怎么办?于是决定暂时不告诉他,只对他说家里有事,要他回去一趟。贺峰见是乔燕亲自来接他,也不好追问是什么事,只得和她一起回来。乔燕在村委会办公室停下车,对贺峰说:“到办公室坐坐,姐有话对你说!”贺峰仍不问有什么话,只跟在乔燕后面乖乖地走。到了村委会办公室,乔燕先给他倒一杯水,让他喝了,这才把他父亲和吴芙蓉的事对他说了一遍。正像贺勤那晚告诉乔燕那样,贺峰听了她的话,只埋着头一声不吭。乔燕去年就听陈老师说过,贺峰不但内向,而且有很强的自卑心理,不爱和同学们交流。她见贺峰这副模样,如果再追着他表态,不但不会有好效果,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想了想,便看着他说:“姐给你讲一个故事!”接着便把贺勤和吴芙蓉早年的爱情故事,绘声绘色地给贺峰讲了一遍。
讲完,贺峰果然十分感动,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乔燕趁机说:“你知道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是谁?就是你爸和你芙蓉大婶!后来因为阴差阳错,一对相亲相爱的人始终没能走到一起。知道你爸前几年为什么自甘堕落,由一个勤劳善良的人,变成一个又懒又邋遢的人?就是因为那时你吴芙蓉大婶心里还记恨着他,不肯嫁给他的缘故!现在你爸变得和过去一样,也是因为他又得到了你芙蓉婶的爱,是爱改变了他的一切!你说说,作为儿子,怎么能不希望父亲幸福呢?一个新时代的年轻人,又怎么能用陈腐的观念,去干涉父辈的婚姻自由呢?”说着,她见贺峰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对她说什么,她却挥手制止了,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也是个堂堂男子汉了,现在突然要你叫另一个女人‘妈妈’,感情和面子上都一时接受不了。不要紧,称呼和姓名一样,只是一个代码。你要不习惯,还是按过去那样喊‘大婶’!不过在你内心里,可要尊重吴芙蓉大婶。如果你连姐这话都不听,那可就让我失望了!”说完,便定定地望着贺峰,等待他的回答。贺峰的嘴唇又颤抖了起来,目光看着乔燕,却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又点了点头。乔燕便没再多说什么,把他拉起来,送了回去。
到了晚上,贺勤果然把湾里二十多个“世”字辈的老辈子和村里的干部,都请到了吴芙蓉家里。开席前,贺勤把桌子拉开,搬出两把椅子摆在堂屋正中,恭恭敬敬地把贺世通老两口儿拉到椅子上坐下。众人都知道贺勤要干什么,像是不肯相信地道:“真磕头呀?”又说,“心意到了就行,大家都一大把年纪,头就不磕了!”贺世通两老口听见众人这话,也立即有些不安起来,老头儿看了老婆子一眼,老婆子也看了老头儿一眼,两人正要起来,贺勤又把他们按在椅子上,接着把吴芙蓉拉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贺世通和张建琼面前。还没等众人明白过来,就听得贺勤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似的,说道:“两位长辈在上,过去你们是我的‘叔’和‘婶’,我是你们的侄儿,可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把前面那个‘侄’字去掉,只剩一个‘儿’字。从今以后,我贺勤就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你们活着时,我和芙蓉会像儿女一样照顾你们,死后,我和芙蓉为你们披麻戴孝!两个人说话无对证,今晚上特地请了众位老辈子和村里干部来做个见证,如果我和芙蓉失言,天打五雷轰!请两位老人受我们一拜!”说罢,便和吴芙蓉伏下身去,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众人见状,都齐声叫起好来。贺勤和吴芙蓉把头磕完,正欲起来,忽听得人群中有些想把气氛营造得更热烈些的人,故意起哄道:“哎,头都磕得响,可怎么没听见叫‘爸爸’和‘妈妈’呢?”一些人也说:“对,对,说了不算,得喊出来!喊一个!”一边说,一边又像鼓励似的鼓起掌来。贺勤一见,便笑吟吟地答道:“叫就叫,这有什么难的?”说完看了吴芙蓉一眼,两人便同时大叫了一声:“爸,妈,祝你们健康长寿!”说完,又一个响头重重磕在了地上。众人又叫了一声:“好!”叫声刚完,忽见张建琼老婆子在椅子上用手掩了面,像小孩子般“嘤嘤”地哭了起来。众人一下愣了,说:“哎,这是好事呀,怎么哭了?”有人补了一句:“她是高兴得流泪的!”众人明白过来,马上对她说:“又捡了一个儿子,是该高兴,是该高兴!”说话声中,闫加珍过去,把仍在一抽一搭的二嫂从椅子上拉了下来。
众人正欲散去,忽见贺峰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也不说什么,过去一手拉了贺勤,一手拉了吴芙蓉,也把他们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众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便都惊奇地看着贺峰道:“贺峰也要磕头呀?”贺峰没回答众人,果然“扑通”一声也朝父亲和吴芙蓉跪了下去。众人一下都哑了,默默地看着小伙子。等了半天,却只见小伙子嘴唇哆嗦着,脸涨得紫红,没有发出声音。众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可就在这时,小伙子却石破天惊地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呼喊:“爸,妈——”随着这声有些颤抖的呼喊过后,小伙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平稳了,紧接着又说了一句,“祝你们身体健康,爱情甜蜜,永远幸福!”说完,双手趴在地上,头朝地重重磕了下去。
这一声清脆、高亢、饱含深情的呼喊,以及那记重重的响头,不但把众人惊住了,也完全出乎乔燕的意料。不但她和众人诧异,就连贺勤,也像是被这声呼叫和这个响头吓呆了。他半张着嘴,目光怔怔地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儿子,似乎忘了该做什么。而吴芙蓉像是被这巨大的幸福给击中了,脸上的肌肉急剧地痉挛,嘴唇也在不断地哆嗦,眼睛却像贺勤一样瞪大着,仿佛被吓住了似的。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哇”的一声,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朝里面屋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