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选择
第30章选择
没过多久,文宸的管家、律师、私人医生都来了,唯独没有亲人。他父母早逝,妻子玉殒,岳父母移居海外,女儿还小,来之前他又反复嘱咐先不要让孩子知道,所以有些荒诞的是,在这种似乎已经到了生和死的关头,现场站的全是他的员工,一眼看过去,连个熟人都没有。
老板出了这么大的事,身边每个人自然都难辞其咎,气氛凝重。他们在商量着是否要将文宸转诊,一边安排那边的医院,一边申请飞行航线,一时之间感觉走廊里黑压压全是人。
就算出身优渥,目睹到这么大的阵仗,柏原还是有点咂舌,拉了拉方予诤的手。有钱人之上仍是有钱人,想到社会财富的倾斜分布,以文宸今时今日,病一场十几个人围着他转,如果真的转诊出去,一趟的消耗已经是大部分人一辈子挣不到的钱,却换不来一副健康的躯体。再联想到自己家中的往事,不知道文宸这棵参天大树会在何时何地轰然倒地。
……也许就是这几天。柏原念及此处,不免凄然。
方予诤知道,他们在等他发话,可他远离了人群,微微皱眉站在不远处。感觉到柏原紧张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方予诤带着他来到走廊转角:“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先回去吧。”柏原表示这种时候自己没有那么小气:“可是,万一真有什么事,可别最后一面都……”说了一半发现好像在咒简总,连忙闭嘴。
“这里有很多人陪他了,”他主动为他们做决定,“你等我去打个招呼。”柏原抱着他们的外套等在原地,远远看着方予诤和文宸的助理低语几句,走回来对着他伸手:“走吧。”柏原忙将那只温暖的手牵住。
降温之后寒气更甚,很快坐进出租车里,柏原百思不得其解:“他是这两天忽然病了?”方予诤说:“应该是前天病倒的,荣杰哥哥生日,我和他一起回来,下了车走了很远一段路,”他越说越笃定,“就是那时候冷风吹了。”柏原生出感慨:“还是健康重要啊,真没想到他身体差成这样。”
不是不好奇那晚这两人为什么“下车走了很远一段路”,甚至导致了文宸病倒,可柏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东西的时候。而且方予诤带着自己回去也足以说明,不论当时具体发生过什么,他都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决定不问。
返程很快,已经夜深,柏原一边换衣服,一边看着那张依旧凌乱的床,微微的面红耳热,几个小时前倒上去的时候,谁会想过后面竟是这样。
他不问,方予诤以为他不愿听,和文宸的前因后果,自始至终没有详说。
于是柏原像在阅读一本只有大纲的小说,空白处全靠自己的想象力填补,再次洗漱时,一些了不得的情节出现了,恨海情天,纠缠不休。他回忆起因斯布鲁克那晚,方予诤说自己曾“爱得发狂”,如此看来是真的。
“发狂”,真羡慕,文宸似乎拥有过方予诤真心最炽、最奋不顾身的年纪,那样为爱痴狂的男人,柏原想,自己应该是无法再遇。他的方予诤,只会继续冷静,继续清醒。那些错过的岁月,仿佛是错过的一生。
出来后,方予诤注意到柏原惆怅的表情,替他拉开被子的一边:“睡觉吧。”
“你呢?等简总的消息吗?”
不料方予诤也收拾好自己换了睡衣躺进来:“应该没什么事,他刚出事那年,常常比这还严重。”说着伸手把柏原捞到自己怀里抱着,“我好像有一种预感,不会有事。”说得似乎是很有信心,柏原靠着他,从那不平稳的心跳中却能感觉到,他可能是在自我安慰,便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顺着话题往下聊:“那时都是你在照顾他吗?”
“嗯,”回忆还很清晰,方予诤讲述当时的情状,“你今天也看到了,他没有什么亲人,没有真心的朋友,繁总夫妇当时又大受打击自顾不暇,那年我工作都差不多停摆了,基本上是我在管他身体和心理恢复的事。”柏原叹了口气:“我有点不明白,你说你爱过他,听你讲还付出了这么多,可他又结婚了,你们这个恋爱到底怎么谈的。”就算空气仍然很沉重,方予诤还是被这个问题逗到了:“哪里谈了,我一厢情愿而已。”
虽然知道不太应该,柏原没忍住笑了一下。搞什么,以为是旷世绝爱,结果竟然只是一部单恋者视角中短篇。
笑完立刻觉得不应该在方予诤伤口上撒盐:“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一下冲淡了许多无端的伤感,方予诤佯怒:“那你是什么意思,嗯?”说着伸手下去挠痒,柏原配合地笑着去躲他的手。
这几个字像两个人之间的暗号,闹着闹着气氛就妙了起来。
柏原本来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老在脖子后硌他,这会伸手过去一摸,是个还没拆包装的、之前准备用的套子。
虽然情动,但谁也不想再发生那种亲热到一半出门去医院的地狱场面,方予诤把它捏进手里,为了这一晚的半途而废,脸埋在柏原肩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柏原感同身受,一双手抱紧了他的肩膀,也不知是在雪中送炭还是火上浇油:“不用烦,跟你说,如果老天爷一直阻止你去做一件事,一定是为你好。”
方予诤被多管闲事的老天爷气笑了:“我惹他了?”现在的氛围已经没那么沉重,柏原玩着方予诤的手指,轻轻地说:“就当我们好事多磨吧。”听着他安宁的声音,方予诤的心里的坎坷仿佛被熨斗抚过:“柏原。”
“嗯?”
“你真的很好。”
忽然被发了一张含金量极高的好人卡,倒使柏原不知如何应对,想顺势直问“那你爱我吗”,觉得这个不通时宜的话题起得太大,而且,他还没有很大的信心,有点点害怕可能会得到不肯定的答案。于是伸手回抱住了方予诤:“你知道就行。”方予诤又要感叹,又像不知在为了什么忧愁,环紧了柏原因为忙碌更见单薄的腰。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正在吃饭,接到了荣杰的电话,说自己远远听说文宸不行了,到底怎么回事。方予诤放下了汤匙:“没到那种程度,病了,不过一夜没有坏消息,应该已经转好。”
先是长松口气,荣杰马上像看到氪石对超人失效:“你没在医院守着?”
他说着如今特别理所当然的原因:“柏原在我这里,我去干什么。”说话间,瞥到对面喝着粥的人正微微扬了扬嘴角,他伸手过去,帮柏原拿掉头发上不知哪里牵连到的丝线。
这边还没讲完,医院那头的电话就来了,接起来后,说是文宸想见他一面。
听到这话,看来文宸确实脱离了危险,方予诤就有些不为所动地:“简总好点了?”得知一夜之后情况大有好转,他便说,“那你转告一下,我过几天再去看他。”
柏原收拾好桌子,弯腰从身后抱住方予诤,后者一手覆盖着他停在自己肩头的手,温柔摩挲。
方予诤今天应该回去上班,但他史无前例地告了假,他现在的助理林璟风都等在会议室门口了,等到的却是前者缺席的消息。
事业心强过老板太多,璟风问他:“需要我准备点礼物,您带去探望简总吗?”看来现场没有主心骨,坏消息传播得飞快,一个晚上已经满城风雨:“不用,你去参会,他们怎么说,告诉我。”璟风回复:“明白。”
这个白天他们没有出门,傍晚,按照柏原的要求,二人先到公司总部大楼下参观一番,站在街对面,避开下班的同事。方予诤问:“想上去吗?看看我那个浮夸的办公室。”柏原收到过他发的、那个堪称金碧辉煌的办公室的照片,笑着摇头:“太招摇不好。”
仿佛被他的用词幽默到,方予诤重复:“招摇?”“对啊,你都请假了,现在又带着我上去转悠,感觉不太好,”柏原就是这么得体,“我看到公司果然很有实力,就可以安心上班了。”这句话又引起了方予诤先前隐忍不发的担忧,他嘱咐柏原:“别真的安心,你回去以后,如果遇到哪里不对劲的事情,就算很细微,也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怎么了?”柏原不解,“出什么事了?”方予诤只沉吟了须臾,实话实说:“文宸生病那个晚上,我对他说了重话,肯定是把他得罪了,警惕一些比较好。”联想到男人那天在电梯里外的殷勤,以及病况危急的惨白模样,柏原很难把需要“警惕”跟他划等号,但方予诤都开口了,他还是点头:“我知道了。”
夜色渐渐浓郁,征得柏原的意见,他们还是去文宸订好的地方吃了一顿仪式感远超出品的晚餐,一道菜一道菜地慢慢上,还要配合讲解,等一本正经磨磨叽叽吃完了出来,柏原才在行人稀少的路段上控制不住地笑个不停:“受不了你们有钱人了,有这钱拿来干什么不好。”
方予诤问他:“你吃饱了吗?”柏原忙笑着肯定:“饱了。不过吃了简总的饭,我想去谢谢他。”方予诤不赞成:“回头我请回来就行。”柏原淡然道:“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想法,可没必要做得太绝,既然他上午就有话想跟你说,还是去一趟。”
听着完全不像柏原的年纪可以说出来的话,但由他说出来,又完全不使人意外,方予诤不再反对,和柏原一同去了医院。
现场依旧很多人,了解情况,得知文宸的情状基本稳定,方予诤让他的管家去问问,现在能不能进去看望,不多久,管家就出来帮他们抵住了门:“请进吧。”
文宸塌陷在病床里,现在更是仿佛即将融化成一捧清水了,柏原和他打了招呼,夸了夸今天的晚餐,表达完谢意,就自觉停在原处没有上前。文宸还是态度亲和,对他点点头。
独剩方予诤俯身离得近一些,文宸呼吸仍然有点费劲,见他来了,面露欣慰,苍白的嘴唇翕动,开口断续的就是:“予诤,我改了遗嘱……”
一听这几个字,方予诤立刻就要起身,文宸用尽其实也没什么的力气颤巍巍抓住他:“繁园,我留给女儿,公司,我给你。”
公司没有上市,基本上就是文宸的私有物,他做这个决定不需要谁来同意。
柏原不知道文宸说了什么,只听到方予诤一声轻颤的呼吸回响在空旷的病房,接着见他低下了脸:“我不要。”
不要什么?
然而文宸泫然的话语柏原又听不到了:“我不管你要不要,”方予诤咬紧了牙关,似乎是答不上来,前者伤心地倒吸几口气,给他们下了结论,“好……你怪我一辈子吧,能记住我也好。”
他哽咽了,为自己哀愁,再也说不出什么,失力地长叹一声。这样子看得柏原后悔,谁见此都会不忍心吧,何况是曾经爱过的方予诤,真不该再把当事人带过来受这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