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濮家(十四)
“废物,一群废物。”濮家的大宅里,听到倪大纠集了近百号人,结果反倒是被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追打得抱头鼠窜,便连倪大本人都陷了进去,好像被捆着拖进了金翠楼,濮明仁的愤怒已然是溢于言表,“那些贱民,怎么敢如此,真当我濮家怕事不成。”
让倪大去金翠楼带人回来,濮明仁便是不愿意让濮家的人亲自动手,可是如今倪大完蛋了,这濮院镇上他蓄养的其他几条恶犬,尚且都不如倪大,这下子事情便难办了,他铁青着脸孔,知道该做决断了,那些贱民肯定是被煽动了起来,都成了暴民,他要是再不有所举动,谁知道这些喊着,“打死濮家的狗腿子!”的暴民会不会纠结起来冲击他濮家。
“派人去镇外,给我把人马都拉进来,带齐了兵械,我倒是要看看,这些贱民还能反了天不成。”濮家的产业都在镇外的庄园,同样也有着近三百人的家丁队伍,这等家丁队伍其实已经形同私军,只不过这些年闹倭寇,豪强大户们养私兵也不算什么秘密,朝廷也好官府也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嘉兴府这边,因为常年遭到倭寇肆虐,官府有时候还巴不得濮家这样的豪强蓄养家丁队伍,用来对抗倭寇。
“是,老爷。”得了吩咐的管家连忙退了出去,濮家在这镇上各处产业的护卫人手也就百余人,大宅这里便只有六七十号人,万一那些贱民真要来闹事,不一定挡得住。
“这背后肯定有人主使,究竟是谁?”濮明仁面色狰狞地自言自语,濮家在濮院镇称王称霸了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眼下的情况,要说今日这事情背后没有人指使,打死他也不信,“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玉儿救出来。”濮明仁虽然疼爱这个庶出的小儿子,可真到紧要关头,他也不是舍不得这个儿子,只是如今人被扣住了,真要这个节骨眼上闹到官府里去,他没有多少把握能拿捏得住那个新上任的刘知县。
濮明仁一边调动了自家在庄园的核心武装家丁,一方面也沉住了气,等着自己派去拦截金翠楼报官的手下的消息,只要能把人截住,不闹到县城那边被官府知道,他就会让手下的家丁队伍好好教那些贱民什么是上下尊卑,而这濮院镇也还是他濮家的天下。
濮明仁沉着气等手下的消息,金翠楼那边因为打退了倪大那伙人,原本对濮家还有所畏惧的一方百姓们此时俱是都有股扬眉吐气,得见青天的感觉,而这时锦衣卫那些混迹在百姓中负责引导舆论的番子们却是把金翠楼里有京师来的大官要给大家主持公道的消息传得更加有鼻子有眼,而那些原本因为胆小怕事还在观望的苦主这时候也都意动了,于是便陆陆续续有人从镇里面的民宅出来,前往金翠阁,一来是要亲眼看到那被抓起来的濮玉,二来也是打算趁这个机会给自家禀明冤屈。
倪大满脸是血的躺在濮玉身边,整个人只剩下了半条命,要不是那些锦衣卫留了手,甚至护住了他,恐怕他早就被愤怒的人群打死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瞧着凄惨得很,“玉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啊!”倪大不怕死,只是这么稀里糊涂地就交代了,他心里面实在是想不通,原本那些猪狗一样懦弱的百姓怎么突然间就变得那么可怖。
“我也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来路,但总归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现在就……”濮玉话只说了个头,便被接替陈昂看守的陈矩一巴掌糊在了脸上,“让你说话了吗?”
金翠楼中央的戏台,早就被清了个干净,只是押着濮玉和倪大二人,至于那些被捉回来的那些亡命徒还有原本的濮玉家奴则是被带进了金翠楼的后院,那里自有锦衣卫的刑讯高手对他们用刑审问,当然时间仓促,他们也带不了什么刑具,不过林河也是为他们讲过水刑的用刑方法还有一些心理学,所以只是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把这些家伙全都问讯掏了个干净。
“林先生,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那些从濮家恶奴还有亡命徒口中审讯出来的口供罪证,全都是先到了李芳这里过目,虽然那些奴仆也好亡命徒也罢,都算不得濮家的核心,他们所知道也不过是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但是锦衣卫的那些老刑名却是擅长推理,自是将他们的口供加以引诱整合,眼下那些纸上写的可全都是林河希望李芳看到的东西。
“继续等就是了,李公,这濮家在濮院镇土皇帝当惯了,你觉得他们会坐看自家的权威崩塌吗?”林河笑了起来,像濮家这样的巨室豪强掌控地方,靠的可不是什么温情脉脉,而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他们对于朝廷大官自然是会选择退让,但是对于普通百姓却只会更加凶残,眼下濮家还没有动静,不过是不清楚他们这边的底细,一旦他们自以为摸清楚了,觉得无所顾忌的时候,便会露出他们真正的獠牙和嘴脸。
“这濮家不单欺行霸市,鱼肉百姓,没想到还真的和倭寇勾结,甚至假扮倭寇。”李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语气却变得十分阴森,他离开京师以前,还真以为东南的那些豪强大户饱受倭寇之苦,可是来了之后才发现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这倭乱炽烈,固然有不少士绅蒙受兵灾甚至于身死族灭,可是却也有不少士绅豪强从中取利,兼并土地。
“李公何必动怒,士绅豪强不法,自古以来发国难财都是他们的天赋,哪天他们若是老老实实那才不正常,圣天子就是对他们太过仁慈,才让他们以为圣天子好欺瞒,如今李公您亲临此地,自然不会再让圣天子被这些奸邪蒙蔽,还此地百姓一个日月昭明。”林河依然是不动声色地给那些士绅豪强上眼药,其实不要以为这些士绅豪强有什么厉害的,只要嘉靖皇帝不搞什么政策性的动摇这些豪强士绅的政治变革,想要处理这些为恶一方的士绅豪强,当真不是什么难事,实际上林河打得也是这番主意,他就是要用濮家这个样本让嘉靖皇帝知道,濮家这种地方豪强巨室通通该死,他们既损害了皇帝的权威,又侵占了皇帝的财富,至于那些因此而受害的百姓,则是朝廷铲除豪强的完美借口。
“不错,此间事了,杂家必然要详细上奏此事,让皇爷知道底下这些豪强闹得有多不像话,他们这是在掘大明的根啊!”李芳阴沉地说道,这濮家最近五年勾结倭寇,可是侵吞了几千亩良田,难怪这濮院镇上下都为其掌控,这濮院镇大半的百姓都是他家的佃户了。
濮家大宅里,濮明仁终于等来了他要的消息,自家的门客拦住了金翠楼报官的人,也通知了濮家在县城的人,注意县衙的动向,而另外去金翠楼那边打听消息的也回来了。
“老爷,小人混进了金翠楼后,费了不少力气,才和里面那主事的老头的一个随从搭上话,原来那老头是前年致仕的刑部主事,这次过来是来嘉兴县访友,听说咱们这里绸缎不错,便过来瞧一瞧,却不曾想遇到少爷这桩事。”那禀报消息的乃是濮家的家生子,对于濮明仁来说乃是绝对可靠之辈,却浑然不知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绝对可靠的事情。
朴三是濮家的家生子不假,祖上三代都是濮家的家奴,可是即便做濮家的家奴在外面再威风,但也终究是一介奴仆,更何况濮家主家何等强势,但凡做错了事,动辄被打骂,甚至被打死的也有,这年头百姓如猪狗,他们这种做奴仆的那便是连草芥都不如了。
朴三看着在外面风光,跑出去也有了喊他一声三爷,可是在濮家这里却是不时被打骂敲打,原来这嘉靖一朝,理学看着依然势大,但是也不过成了道学先生表面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地步,这江南各地随着经济发达,奴大欺主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便好比后世曹雪芹写红楼梦,里面贾府的奴才欺主的事儿还少吗,其实红楼梦里那些奴大欺主的破事在大明朝的时候就已经不少见了,别看着朴三做事情精明麻利,可他终究不姓濮,所以便要被主家敲打,免得他生出了不该生的心思。
如此这般的御下之道,朴三要是真的死忠于濮家那才见了鬼,而且这世上但凡觉得自己有些本事的,多是有颗不安分的心,朴三也是这般,他不想一辈子做人奴仆,日后的孩子也要给濮家的少爷欺压,使唤如猪狗,只不过他以前看不到半点机会,可是如今他却有了这等改变命运的机会,自然绝不会放弃。
原来朴三混进金翠楼不久,就被锦衣卫给发现了,而他在濮家的下人里不大不小也算个人物,林河来濮院镇之前,锦衣卫就在濮院镇这边安排了人手长达好几个月,濮家上上下下的消息早就打听了一清二楚,便是濮家养了几条狗,都是什么毛色也是如数家珍。
朴三被认出来,自然是被锦衣卫给拿了下来,常武跟了林河那么久,那把握人心的本事也学了不少,只是一番逼问对话,就弄清楚这朴三的心思,对濮家可不是那么忠心耿耿,虽说他们原本也布置了后手去误导濮明仁这位濮家当主,但是有这朴三加入,自然是效果更好。而朴三也有见识,自然知晓就算濮家再厉害,也是绝对挡不住锦衣卫的,便很干脆地投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