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神火书 - 不明眼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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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

十八年前的盛夏,乌梁草原上草最绿的时候,孔雀出生在泰宁部的一间毡帐里。

乌梁王孛儿赤满都古在五年前一统了乌梁,如今麾下有六部大军,正是兵强马壮之时,与大陇征战不停,而乌梁以南的契贞却没有和乌梁开战的底气,故而只能求和,不但给乌梁王献上了美人马匹,更是带来了草原上从未见过的奇珍——一只毛色鲜亮的孔雀。

恰逢满都古的宠妃刀女临盆在即,在乌梁王将那只孔雀赐给刀女的第三日,一个哇哇大哭的男婴呱呱坠地,天生着一头乌亮的卷发,长相一如他的母亲刀女一样美丽,乍一看,几乎像是一个女孩子。

乌梁王和刀女一同给他娶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孛儿赤陶格斯,也就是,孛儿赤一族的孔雀。

孔雀是满都古的第三个孩子,然而,就如他那古怪的名字一般,孔雀从出生起便注定无法与他的两位兄长平起平坐……哪怕他的母亲刀女极为受宠,但却仍然无法改变她的出身。

刀女,容貌虽是艳绝无双,善医也善卜,但是,却并非是乌梁任何一部的贵族之女,而是一个被乌梁王捡回来的巫子。

据说,刀女被捡回来的那一日草原上正下着大雪,满都古在追击一只落单的母鹿时听见雪地里传来铜铃声,而他走近,才发现那里有一个手持双刃满身铃铛的女子,她像是饿极了,竟是直接斩下了母鹿头颅,如同未开智的野兽一般,披散着头发,抱着啃它脸颊上的肉。

而听到满都古的马蹄声,那女子捧着肉块猛地擡起头来,虽然吃得满脸鲜血,但那双眼睛却实在美得摄人心魄,满都古当时便爱上了这个女子,将她裹在最柔软的羊绒里带回了部族。

而之后,那女子告诉他,她生来便是巫子,名叫刀女,会跳神舞,因预见她的父母都被狼吃掉而被视作不祥,赶出了家门,险些饿死在草原上,为了报答满都古的救命之恩,她愿意以血和铁为祭,为满都古占卜吉凶,定为他带来一场大捷。

不久后,养好了身子的刀女在夜里的草原上升起了火,她穿着五色彩衣,脸蒙珠帘面纱,浑身都缀满了铃铛,手里拿着两把尖刀,刀锋互相敲击在一起时,发出的韵律就如同鼓点一般,使人不自觉便沉溺进去。

这便是北境神舞。

刀女手持双刀,不断绕着火堆跳舞,舞步越来越快,铃铛越响越急,最后,刀女猛地割开手掌,将血洒进了火堆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摊开汩汩流血的手掌跪倒在乌梁王面前,口中喃喃:“东南,我的大王,请去东南方,那里有一场大捷在等着你。”

一月后,乌梁大军忽然一改冬日不出兵的习惯,于正月里南下,打了陇军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本就是岁首,士兵们思乡心切,加之这年冬天,辽州兵营里风寒频发,许多人因此病倒,正值此军心涣散之际,乌梁人带着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忽然现身于风雪之中,只用了不到两日,就将辽州周边的屯田军全数歼灭,重创了大陇以北的军镇。

此时,若非镇国将军阮天青带着夫人长子率军赶到,一旦北边重镇辽州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最终,在这场辽州之战里,阮家长子战死,阮夫人因悲伤过度而病倒,阮天青在悲痛之余却并未退缩,反倒自请驻留辽州,势要与乌梁血战到底,于是,便在那苦寒之地一直守到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刻。

然而,对于乌梁来说,辽州之战却无疑是一场真正的大捷,即便最终没有打下辽州,但他们仍是抢来了大量的马匹和粮食,乌梁王将此大捷归功于刀女的占卜,从此,即便她出身低贱也依然对她宠爱有加,以至于很快,刀女便有了孕,生下了孔雀。

据传,北境的巫女生来便流着巫血,虽不信鬼神,但却能通天地,以珠覆面也是为了不显出人的容貌,这样,她们便是这山峦河川的一部分,能从草木与河水的声音里听见天地间靡靡之音。

刀女是巫非人,便是得宠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孔雀可就没有这般幸运了,早在他出生时,刀女便说了,巫血只能流淌在女子的身体里,乌梁王对此颇为失望,以至于没有给孔雀留下箭烙,只让刀女象征性地在他身后点了一颗痣,想将他当做个姑娘养大。

而孔雀自然是没有长成一个姑娘。

他的身上流着乌梁的血,虽然长得漂亮,但个头却一点也不小,到了六岁时已经可以上马,只可惜,整个部族上下,竟是找不到一个愿意教他骑马的人。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出身低贱,也或许是因为身为巫女,刀女从骨子里便不在乎这一切,在孔雀出生后,刀女身为宠妃,却没有任何想要母凭子贵的念头,甚至,在以武为尊的乌梁,寻常孩子四五岁便开始习武,但刀女却从不让孔雀学习这些,反倒常带着他四处采摘药草,给牛马施针,有意想将自己的医术传给儿子。

刀女说,孔雀生来不是女身,便做不了巫,也学不了北境神舞,既然如此,不如成为个好大夫。

年幼时,孔雀跟着母亲懵懵懂懂,还不知不习武对于一个乌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如他身为男丁却没有箭烙,一个乌梁人,还是皇室子弟,若是从小不会武,在草原上便如同生来便站不起的孱弱羔羊,出了娘胎不久便会沦为盘中餐。

可以说,也是直到发现自己的父汗不肯教他骑马,而他的两个兄弟都笑话他是一推就倒的草人,孔雀才终于明白,母亲给他选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一开始,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孔雀求母亲,至少让他也拥有一块箭烙,只要有了箭烙,他的两个兄弟就不会每次都说他是小姑娘,拽他头发欺负他了。

然而,不给孔雀箭烙是乌梁王的意思,刀女明白,这意味着乌梁王虽然宠爱她,却不会让她的儿子继承大统,若是她私自给孔雀烙了,可能还会害了他。

只是,这一切对于年幼的孔雀来说实在是太难解释。

无奈之下,刀女只得找来一块人皮烙上了箭烙贴在孔雀背上,虽然经常会被他的两个兄弟撕下来,但孔雀却十分宝贵这块来之不易的箭烙,有时,甚至不戴着就无法睡着。

一直到孔雀七岁时,还是没有人教他骑马,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兄长都已经开始学习骑射了,孔雀只能自己偷偷牵了马来练习,却因此摔得浑身淤青,刀女心疼他,向乌梁王求来了一匹小马,如此,孔雀才终是在母亲的怀抱里学会了乌梁人人都会的骑术。

而他最终也还是没有能够学成任何武艺。

乌梁人的骑射还有武功代代相传,刀女不敢教他,部族里的其他人更是不愿教他,孔雀一开始还想着要和骑马一样偷偷学,但很快就发现,若是他学了拉弓,手指便会长出茧子,而一旦长出茧子,他便无法清晰地感知母亲所传金针在人皮肉下的触感了。

换言之,若是孔雀想要继承母亲传给他的医术便不能学武,至少,不能学习草原上人人都会的骑射。

孔雀还记得,那是他九岁时的一天,他因为给羊圈里新生的羊羔崽子扎针又给他那两个兄弟笑话了很久,孔雀不肯在人面前掉眼泪,独自一个人闷在毡帐的羊毛毯子下头哭了整整一天,母亲来也没能将他哄好,最后,只得叹着气走了。

一直到深夜,哭肿了眼的孔雀才从堆成小山的羊毛毡子底下爬出来,他闷得满身是汗,被细小金发箍成一柳一柳的卷发都黏在了脸上,显得分外可怜,但却又无人在意。

除了母亲,连部族里的奴仆都不愿意接近他,因为他不但是巫子的孩子,还是一只从出生起便被抛弃的羔羊。

母亲放在毡帐里的羊奶早已凉透了,喝起来有一股腥味,想到母亲也不在这里,孔雀又有点想哭,但这时,他却忽然听见毡帐角落里传来一声弱弱的羊叫。

那是白天被他救回来的小羊羔,不知何时被母亲抱了回来,洗得雪白,如今正躺在一堆毛毡上,舒服地咩咩直叫。

明明今早它还虚弱地站不起来,但现今孔雀刚走过去,小羊羔便兴奋地撑起腿,冲他摇头摆尾,好似还认得他。

是他施的针……把小羊救活了!

孔雀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兴奋地将小羊抱起转了两圈,这才发现小羊脖子上还坠着一颗和母亲身上一模一样的铃铛,而这也意味着,这只小羊羔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盘中餐。

它已经是孔雀的小羊了。

一定是母亲为他求来的!

孔雀不禁高兴起来,抱着小羊亲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忽然便想到,若是今早他不为小羊施针,这只小羊会不会就再也站不起来,之后,它便会被抛弃,宰杀,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世上。

是他救了小羊,而现在,他也要救他自己。

孔雀并不愚笨,立刻就明白,这是母亲在提醒他,即便生来就是弃子,他也可以活下去。

不仅如此,先前孔雀虽然一直在和母亲学针,但下针不稳,被他医治的小羊无一例外都死了,这还是第一只,被孔雀亲手救回的羊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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